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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人郎(上)


編者按:工作臺上的雕刻刀閃著光,門房吱呀發(fā)出聲響,女孩眼里透過望去,齊明眼里的她,好像活靈活現(xiàn)地在記憶里又鮮活了起來,那雙眼睛,那個背影,好像隨著面人而被人再次知曉......下期小說接龍期待您的佳續(xù),來稿請寄xbwybu@163.com。

大院里有個人,撐著臉的手有點細(xì),看起來就要斷了。她一搭一搭地晃頭,跟小雞啄米一樣。頭頂上,身上,還有那石板凳石桌兒到處灑滿那細(xì)碎葉子和交錯的枝椏縫隙里落下的亮光。還是有點悶熱的,知了隱匿于葉間,撲簌簌的聲音,叫得有些歡快,但卻讓人煩躁不起來。

“阿萊———”屋里傳來了聲音,慢悠悠的,像深埋地下的老古董。

女孩兒一激靈,迷糊地晃了晃腦袋??赡苁鞘滞笥行┧?,她揉了揉,站起來走了兩步還有些踉蹌,“怎么了,爺爺?”

許是年紀(jì)大了,又沒聽見孫女的應(yīng)答,“阿萊?”半掩的木門擋住了視線,又傳來了一聲叫喚。阿萊心想,可能是搗鼓他的面人玩意兒太著迷了吧。

阿萊記得小時候懵懂的記憶里,爺爺就開始搗鼓那面人。老屋的規(guī)模在村里不算大,但也是愣生生地被他挪了好大一塊地造成了工具房。她記得,大大小小高低不平的木制桌板上盡是材料,隨手可觸。精致的面人兒栩栩如生,偶爾在成品產(chǎn)出多的日子里,爺爺還會開個小演出會兒招來村里的孩子,教他們做面人兒,排演個小劇本。紅衣的哪吒,綠裙的小娘子,杏黃鎧甲的將軍......當(dāng)然,這些巴掌大的玲瓏物自然是阿萊童年時期最大的玩伴。

隱約還有些記憶,那時候村里時興面人手藝,對于面人的制作不同的匠人自有不同的呈現(xiàn)形式。那時,爺爺與村里另外兩三個師傅是有自己的小團隊的,他們以此行當(dāng)“行走江湖”,可火了一陣。后來大家陸陸續(xù)續(xù)離開了團隊,爺爺又堅持了一些年,終于還是娶妻生子。奶奶可愛那些個面人玩意兒,在世時常愛念叨,但偶爾也怪爺爺因為心思幾乎在面人那里,小有抱怨,又不喜爺爺碰了。在她走后,爺爺?shù)垢撩杂谥谱髅嫒肆恕?/p>

前頭說了,這是他年輕行走江湖的家伙什,他用這份手藝積攢下了不少阿萊孩提時期的學(xué)費,盡管阿萊的父母時有寄些生活費來。但是,只有一個套面人套裝,任那些城里人出什么價格,爺爺也堅決不賣。阿萊性子野,不知有什么特別,幾次三番想要研究個透勁,可想而知換來了一頓竹藤子。有一次站在柜子上,阿萊趁爺爺在后堂摘菜,即將得逞時,被發(fā)現(xiàn)贏得了一頓好打。那是爺爺?shù)谝淮螞_阿萊發(fā)那么大的脾氣,臉皮氣得漲紫。至此,阿萊再也沒去過西屋的工具房,那套紅色喜慶得有些性感的轎子面人組兒,在阿萊心中,變成了特殊的敬畏。

風(fēng)襲來,連同夏日里的熱一起撲去。大院里的樹晃了幾下,掉了幾片稀疏。阿萊抓著樹枝蹦跶進里屋的門檻,小腿肚在坎上蹭紅了些,灼燒般的絲絲疼痛。

“爺爺,外面好熱?!睜敔斠娊袉镜娜藘汉迷诔霈F(xiàn)在了眼前,慈祥地笑了笑。

“黏糊糊的。我剛才喚著,囡囡跑哪去了?這頭發(fā)也有點亂,女孩子家也沒個樣?!彪m是指責(zé),但卻聽得出寵溺。阿萊也不管,扒拉著爺爺?shù)母觳?,看見桌臺上有個半成型的面人,看著像穆桂英,眉眼已經(jīng)呼之欲出。在她印象中,這種盔甲人物的英姿颯爽的精氣神,好不威風(fēng),精髓是隨著技法被展現(xiàn)出來的。

“我剛才斗蛐蛐沒勁在院里睡著了?!薄澳闳ヌ梦堇锇褎偛排莺玫那宀杞o喝了,等爺爺把這個捏好,給你講《楊家女將》好不好?”

“都快聽膩了?!卑⑷R嘟著嘴抱怨著,看著爺爺又戴上老花鏡專注地從旁拾起篆刀,阿萊無趣走開。她躺在堂屋的涼竹椅上,看廊檐下空空的燕子窩,搖著爺爺?shù)拇笃焉?,喝著一口清茶,百無聊賴地數(shù)知了鳴叫的頻率———

“還麻煩你跑了一趟,辛苦了。”

他長舒了一口氣,家里離鎮(zhèn)上有些遠,這幾天制作出來的玩意兒突然被城里那幾個商販催著提前交貨,好容易才趕到這里來。鎮(zhèn)上的走貨販阿三剛好明天要去一趟城里。交代完事宜,告別阿三。又叉著腰喘了會兒氣,準(zhǔn)備回家。周圍混著鬧哄哄的人流,哦,今天是趕集的日子。

突然一陣清香氣兒。他轉(zhuǎn)過頭,一個姑娘往他懷里塞了件東西扭頭就跑。他只來得及看見一個女孩兒的踉蹌,不一會兒消失在人群里。他低下頭,懷里是一塊方布手帕包著什么,還有些溫?zé)帷=忾_一看,竟是三個熟雞蛋。

他心里咯噔一下。這三個熟雞蛋在這個人人都跟在雞屁股后面等蛋換錢的年代代表著什么情意,他再清楚不過。他感到有些盛情難卻,努力回想那個姑娘的模樣,琢磨這給人家還回去??墒菂s只能記著那股香氣跟紅色的上衣。罷了,他搖了搖頭,包好手帕,沒舍得吃,小心翼翼地塞進襖子里的布袋,準(zhǔn)備帶回去孝敬娘。

娘細(xì)細(xì)看那手帕,又細(xì)細(xì)端詳他。

他紅了臉。

“阿明,你從哪里弄的這么金貴的東西?”

“娘,”他含含糊糊地應(yīng)著,“您甭管哪來的,反正不偷不搶?!?/p>

娘放下手帕,拿起炕邊未做完的針線,“阿明,你老實告訴娘,是哪家閨女送你的?娘尋思著你那面人也不夠換這么多寶貝兒回來呀!”

他低著頭不說話。

“娘沒有怪你的意思。你也到了說親的年紀(jì),要是看對眼了,娘就托人上門提親,偷偷摸摸的倒壞了名聲?!?/p>

“我也沒看清,她把雞蛋給我就跑了!”他翻了個身子對著墻壁,煩惱得很。

村莊伴隨著發(fā)出怪叫的風(fēng)入了黑夜,惹得人心煩。齊明睡不著了。睜眼閉眼,夢里夢外,都是那一團記不起來的身影,在迷蒙中,倆辮子不安分地甩左甩右,把他心里撓得癢癢。他伸手準(zhǔn)備去抓住她,她卻越來越遠,消失了。

一夜難眠,連帶著第二天渾身充斥著沒精神的倦怠氣。娘說今早阿三把那批貨的錢送了來,連帶著新的訂單,說這次是個大客戶,做著些糧油生意的,出的價可高,叮囑手藝活更漂亮些。此外,今兒下午可有一些其他的小老板想過來家里看看其他的家伙兒,順帶看看齊明的制作手藝。他心想著那手帕兒,有些心不在焉地應(yīng)下。

......

“阿明!發(fā)什么呆!來客人了。”齊母來了氣,在堂屋的時候朝里屋喚了幾聲沒人應(yīng)答。齊明恍然驚了下,捏團的勁兒突然使大了,左手刻刀一不留神也下去了,這可好,又得重來,這時,客人們都過了屋來瞧瞧。

齊明賠著笑,掩了掩桌上的殘次品。但是有些晚了呢,還是被看見了,他尷尬地扯嘴笑了笑,但他愣住了,后頭跟的那姑娘有些眼熟,他偷偷打量了她一下。那姑娘長得眉清目秀,四目相對,她水汪汪的眼睛里面盛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好在客戶們對齊明的其他作品頗為欣賞。臨走之前,姑娘又回頭望了幾眼。就這幾眼,卻看得齊明有些慌亂。

是夜,又是那個模糊的背影。但這一次,齊明的夢里,除了那股香氣之外,還多了一雙眼睛。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