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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鎮(zhèn)扶貧圖鑒(一)

按:《云中鎮(zhèn)扶貧圖鑒》是羅庭鋒同學以蜀南扶貧工作真實事件為原型創(chuàng)作的中篇小說。

老故事

    云中鎮(zhèn)是個偏遠的川南小鎮(zhèn)。它有多偏遠呢?小鎮(zhèn)集市后山,有座老墳,墓碑上赫然刻著年號:“大清民國元年”。

    幾年以前,吳智亦曾聽父親講起過那個春末夏初的周末。

    山道上久違地出現了兩道車輪印。車開過,黃塵彌漫。剛進入新世紀那會,這條山道所通往的老監(jiān)獄便遷走了。除了住這山里的幾戶人家趕集來往,極少有人會經過這條土公路。

    一輛面包車停在山道岔路口的大柳樹下。柳樹下是一處天然的池塘,石間清泉順著苔痕流入池中,偶爾落入幾枚杜鵑花瓣。水底青荇招搖,活像是仙境中的一片小森林。鳥鳴聲回蕩在谷中,此起彼伏,驚動白云。

    然面包車內的景象卻頗與這美景格格不入。

    面包車內,一排座椅被折疊起來,成了臨時的牌桌。三個中年男人正在激烈地切磋著。

    這三人可是老相識。車主有為,姓吳。上中學的時候,他總把一支煙偷偷放在文具盒里。多年后,有為成了云中鎮(zhèn)政府中的小吏。

    那個解了襯衣扣子的男人叫王睿,上學時有為常嘲笑他只知癡傻地讀書,沒少搞他的惡作劇。人家現在是云中鎮(zhèn)上中學的教師了。

    那個扯開了領帶的眼鏡男,名叫周翔。高中畢業(yè)后,家里人逼著他去考銀行公職,他胡亂地考了,居然考上了!多年后,他調到了云中鎮(zhèn)農村信用合作社。

    三人在一起玩了許多年。如今,礙于“身份”和一些特殊原因,三人只得在周末把車開到這樣的地方,斗一會兒“地主”。

    川之北通行麻將,川之南盛行“斗地主”。把這講成是賭博,似乎有些太過了。小打小鬧,無所謂輸贏,純粹是此地人的一種難以剝離的休閑娛樂方式。

    “哎,哥子們。開學之后,我就少有這樣的機會和你們一起耍了?!蓖躅I钗豢跓熣f道。

    “少來,你當老師的年年都有寒暑假耍,工資還照樣拿。我們哪有你安逸!”有為笑著打趣。

    “哎,要開學了事情多得很。對了,為哥,那個叫楊明的孩子是你親戚家的孩子嗎?讀初二的?!蓖躅柕馈?/p>

    有為愣了一下。

    “對頭,是我二嬸的親妹妹的孩子。這娃身世造孽,攤上了一個酒鬼父親。當爹的不種地,也不打工掙錢,精神也喝出了問題。這個娃和他媽沒少挨他的打。后來,他媽無力撫養(yǎng)他,就把他放到了我二嬸家寄養(yǎng)。他本來名字叫楊三,我二嬸送他去讀書報名的時候,老師說這個名字不正經,于是給他當場改了個名字叫楊明?!?/p>

    “你又是怎么知道這個娃的呢?”有為轉頭問王睿。

    “他本來是我的學生,今年該讀初二,但是沒有來報名。后來開學上課了,我有一天看見這個娃在校門外隔著鐵門往里望。當時我也有點急,一把給他揪進來,塞進了教室。我給他墊了二百塊錢報名費,又找年級組給他搞好了入學手續(xù)。這個時代的娃,不讀書怎么行!”

    “說起來,為哥。你二嬸的貸款好些年也沒結清啊?!毖坨R周翔說道。

    有為吸了一口煙,從衣兜里掏出兩張百元票子,放在王睿面前。

    “睿兒,這錢不能你墊。這個孩子我二嬸養(yǎng)了六七年,她家庭條件不是很好,我二叔是二級殘廢,沒有勞力。她親兒子,我的堂兄弟,早年上工地時候傷了腰,本來藥就斷不了,現在又去工地了。我二嬸說是貸款看病,貸出來的錢估計也花了些在這個娃兒身上。我前段時間還讓我兒子給她寫了一封求助信拿到政府民政辦。估計這娃沒來報名,有經濟方面的原因。好歹說是我的一個親戚,這錢你拿著,我也算幫點忙?!?/p>

    王睿笑了笑,把錢放回了有為面前?!安槐亓耍瑸楦?,好歹是我自己的學生?!?/p>

    眼鏡周翔也笑道:“你們一個是仗義疏財,一個為人師表。我光坐在這聽你們做好事,還有點不好意思了!”

    “你要想做好事機會多得很。一會回去你請客就算干一件好事了。”有為打趣道。

    “要得,要得。收拾好回去吧。我請,我請。哈哈哈……”

    中年男人們的笑聲,伴隨著車輪揚起的黃沙飄蕩在山間。

    “這里環(huán)境確實巴適,青山綠水,要是路再修一修就好了!”周翔在車內感嘆道。

    “可能不僅是修路,這里應該會有大發(fā)展了。已經有外地老板打算把這幾片山包下來做花卉種植基地了!政府里關于這件事的消息現在滿天飛。”開車的有為有些得意地說道。

    “這云中鎮(zhèn)要有大發(fā)展,怕是不容易哦?,F在中學的校舍,都是我們當年讀書時就用著的老爛樓。像楊明這樣輟學的娃,也還是有的。”王睿輕嘆了一口氣。

    開車的有為補充說道:“姚鎮(zhèn)長也說了,以后我們的工作不會太輕松。今后幾年,扶貧是工作重點,要拿當初干革命不怕犧牲那種精神來打扶貧這場仗!這不是擺兩句龍門陣就過了的事!”

    “希望能貫徹到底吧。”王睿望向車窗外的這片山水。紫紅的杜鵑花在土黃的揚塵中變得朦朧。

    周翔若有所思,“人到了我們這個年紀,家庭,工作也差不多安定了,擔心的事情也少了。有些時候想,該做點什么事情。把本職工作干的像樣點,這個心里面就多少會覺得安穩(wěn)。”

    ……

    車開離了黃塵彌漫的山道。一條三米五寬的白色水泥路穿過梯田,繞過森林,直達前方的云中小鎮(zhèn)。

    落日的余暉穿過重山的阻隔,照耀著這座偏僻的小鎮(zhèn)。小鎮(zhèn)上那幾座上世紀的青磚樓在夕陽下顯得有幾分寂寥,老街上那些被黃角樹須根纏繞的黑瓦房也愈發(fā)衰老。

    這條貫穿小鎮(zhèn)連接外界的白色水泥路,在這光輝下顯得十分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