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喜歡上了“跑偏”這個詞，是呀，現(xiàn) 在很多事情都“跑偏”。人們總不安于現(xiàn)狀， 找到逃跑的出口，就會一往無前。但如地心 引力，我們出走太久，總會想回家。歸宿不用 尋找，一直在那，只等你哪天胸口一舒，輕輕 說，我回來了。
　　馮小剛拿著他的喜劇賀歲片《非誠勿 擾》回來的時候，大家像見媳婦回娘家似的 激動。但見過之后，才失望地發(fā)現(xiàn)，小別幾 日，媳婦竟面泛珠黃，營養(yǎng)不良。不過不想讓 媳婦失望，更不想讓自己失望，大家可勁說 姑娘水靈，婆家待她好，甚而家里最值錢的 寶物都給了她。媳婦滿足而歸，我們卻悵悵 的，兩手空了，心里更空。
　　可能是荷爾蒙的關系，女人大概是社會 最不穩(wěn)定的因素。一路從《半生緣》、《男人四 十》到《玉觀音》、《姨媽的后現(xiàn)代生活》，我一 直覺得許鞍華的發(fā)揮不是很穩(wěn)定。不變的是 她一直在挑戰(zhàn)生命的層次，尋找不同的角度 講述那已褪了色的海市蜃樓。不知是心累 了，還是心滿了，這次，許鞍華回家了，確切 說她的電影“回家了”，回到了香港———一個 最好也是最壞的地方?！短焖畤娜张c夜》是 一個讓我們看了想回家的電影，如果幸運碰 巧在家中，就特別想喚醒熟睡的親人，輕輕 抱一抱還睡眼惺忪的他（她）。
　　社會的變遷讓香港電影人有著身份的 模糊感，他們擅長也喜歡懷舊，總是在尋找、定義、迷 茫中積淀深深的情感。于是，回歸前后的“變化”是香 港電影的?？停钌岵粩嗟南愀矍楣?jié)是本土電影人 的靈魂家園。于是，在解讀電影時，“家”與“回家”的 主題被不斷賦予成電影的深層含義和終極主旨?！稏| 邪西毒》，那片沒有桃花卻叫桃花的地方，也許就是 王家衛(wèi)心中已經(jīng)“面目全非”的香港。阿飛一直在尋 找他的生母，找到了卻又執(zhí)拗的不肯回頭，或者不敢 回頭，也許那就是我們面對“家”時的脆弱和無能為 力。拍完《金雞1》和《金雞2》，陳可辛說他再也不會 拍有關香港的電影了，他對這片土地的情感已經(jīng)耗 盡圓滿。觀眾看著結尾吳君如和曾志偉開心的抱在 一起，也許會抹去已經(jīng)無聲躺在面頰上的淚滴，然后 微笑閉目，情感的大門終于關上，神圣的旅途抵達終 點?！稛o間道2》里新任黑老大舉著酒杯華麗出現(xiàn)在眾 人面前，竟也是為慶祝九七回歸，但悲劇壓抑的氣氛 也被推到了新的極致。
　　《天水圍的日與夜》卻讓我們看到了不一樣的許 鞍華，不一樣的香港情節(jié)。已經(jīng)被淡化了的回歸分水 嶺，被淡化了的故事情節(jié)，單親家庭，孤獨老太，年輕 一代香港人，穿插出現(xiàn)的香港生活的老照片，如紀錄 片似的電影語言，每一個人物，每一個表情動作，每 一句對白，有可能就是我們剛剛結束或者還在上演 的生活場景。失去丈夫、任勞任怨為弟妹的大姐，等 待成績放榜、假期賦閑在家的中學生，死了女兒、不 敢去看外孫的鄰家阿婆，草根階層忙碌心酸而幸福 的小日子，有你，有他，也有我。這讓我想起了《麥 兜》，這個在香港地位不次于特首的小豬，同樣是單 親，同樣是最底層的小市民，同樣深深觸動了香港人 的敏感神經(jīng)。但是《天水圍的日與夜》又讓我們有了 新的驚喜，脫去批判和諷刺的基調，無需動畫夸張的 表現(xiàn)，只有最真實的生活，最真摯得感動。觀眾已經(jīng) 被槍戰(zhàn)色情、物欲金錢等等一切商業(yè)元素折騰的腸 胃痙攣，頭暈目眩，《天水圍的日與夜》的出現(xiàn)讓我們 浮躁的心漸漸平靜，封閉已久的感情程序被重啟，只 為一些純粹的幸福而快樂，為一些平淡的悲傷而感 動。看著母子和鄰居阿婆圍坐桌邊 過中秋節(jié)，他們又是一家三口，她 又有了外孫，我突然淚流滿面，想 讓時光倒轉，想立即沖回家去，想 讓已經(jīng)過去的除夕不是萬家燈火 中爸媽兩人慶祝的孤寂。
　　也許我的感動是單薄而且一 廂情愿的，也許若不是許鞍華的因 素，這樣一部藝術電影只可能被小 范圍放映，獲國外二流電影節(jié)的垂 青，甚至胎死腹中。但是我們畢竟 在進步，香港電影在低谷中也會現(xiàn) 生機。新出爐的香港電影金像獎的 提名名單，《天水圍的日與夜》已經(jīng)成為了幾個重 要獎項的最有利競爭者。如果拋棄演員的面孔和 姓名，你會以為這是群眾演員的本色演出。所以 盡可以大膽預測，最佳女主角幾乎會沒有懸念的 被鮑起靜獲得。也許很多人都覺得在今年香港電 影一百年的時候，金像獎的提名作品差強人意， 但是讓我們視聽過特效癮又保持頭腦冷靜的《赤 壁》有什么不好？優(yōu)雅的詠春拳結合強烈的愛國 主義情感的《葉問》有什么不好？新改編的人鬼情 和鬼鬼情的《畫皮》有什么不好？白頭發(fā)的古天樂 癡癡愛女兒的《一個好爸爸》有什么不好？就是要 玩票就是要拍香港順帶講一個小偷的蹩腳故事 的《文雀》有什么不好？
　　也許當我們記得電影是藝術也是娛樂大眾 的手段時，就不會對電影人的工作太過苛求。而 且依我看有《赤壁》和《天水圍的日與夜》同在，有 《畫皮》和《一個好爸爸》一起競爭的電影節(jié)，已經(jīng) 有了相當?shù)陌菪院投鄻有浴＿@種開放是可喜 的，雖然這種開放性也有限度。大家接受不了“跑 偏”的徐克的神神鬼鬼的《深海尋人》和假裝無厘 頭的《女人不壞》，大家就希望他應該再拍諸如《哭 傲山川》或者《癡男當?shù)馈分惖男挛鋫b。同樣命運 的還有杜琪峰的《文雀》。雖然你覺得觀影高潮有 被閹割的沮喪，但是一架舊相機，一個老街牌，老 式的自行車，這些元素還是滿足了人們懷舊的心 理。畢竟總打殺找槍亡命的杜先生也想輕松一回， 不過本能的仍然想編一個花哨的故事，這就難免 畫蛇添足。所以有點內(nèi)里相似的《文雀》和《天水 圍的日與夜》孰優(yōu)孰遜，還是不必多費口舌。
　　突然覺得“回家”和“跑偏”是電影人創(chuàng)作的 兩條路，兩種標準或者兩種心態(tài)。世間之事也不 過于此。所以創(chuàng)作者不斷出走又回來，觀眾不斷 欣賞又批評，光影不斷交織又疏離，奇跡和幸福 就這樣被創(chuàng)造出來。 （注：本文作者畢業(yè)于我校文學院，現(xiàn)就讀于新加 坡南洋理工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