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納蘭容若詞隨想
□孫鵬
讀清詞,總會讓我縈懷不已,多半是因了那位“才之天,情之淵;身是京華人,心系江南客。濁世才子翩翩風(fēng)貌,歷歷眼前”的納蘭容若。
納蘭容若這個(gè)名字,胸納幽蘭,神容略若,真的是風(fēng)光旖旎,教人驚艷。容若的詞,或?qū)憪矍榛驅(qū)懹亚?,無一首批評上層建筑,亦無一首關(guān)心勞苦大眾,就連他那些描寫邊塞風(fēng)光的詞,也籠罩著作者思鄉(xiāng)懷人之愁苦與郁悶,令讀者沉浸于他詞作里的煙雨江南。
非文人不能多情,非才子不能善怨。騷雅之作,怨而能善,那是因?yàn)槠淝橹S富,其情之純?nèi)?。最初讀容若的詞,是那首《木蘭花令·擬古決絕詞》:“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fēng)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兒,比翼連枝當(dāng)日愿?!弊x此詞,尤為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見”所傳遞的人世蒼涼,而由衷激賞。
容若天資超逸,悠然脫塵。他作的樂府小令,婉麗清凄,使人哀樂不知所寄,常常是先凄婉而后又喜悅。比如讀《飲水詞·采桑子》:“桃花羞作無情死,感激東風(fēng)。吹落嬌紅,飛入窗間伴懊儂。誰憐辛苦東陽瘦,也為春慵。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處濃。”個(gè)中況味,恰似魚游水底,冷暖自知。
容若是一個(gè)讓人可以從多個(gè)層面打量的人,他的才情、癡情、性情,任何一端,都會讓許多女子為之傾倒,所謂“胸納幽蘭,神容略若”,只怕是古今只此一人而已。曾見一瓷器上書:“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愿君生同時(shí),日日與君好?!边@樣的描述,恰恰也是納蘭的寫照。紅豆相思,豈獨(dú)生于南國哉。
容若的一生是幸運(yùn)的,又是不幸的。出身名門,明珠之子。康熙十五年中丙辰科二甲第七,賜進(jìn)士及地,年僅22歲。后授乾清門三等侍衛(wèi),循遷至一等,正三品,仕途青云是為幸。于康熙24年,抱病與好友一聚,一醉、一詠三嘆,然后便一病不起。少時(shí)相戀之女嫁入宮廷,郁郁相思。夫人盧氏21歲難產(chǎn)逝世,重重打擊如錘子般,刺痛著納蘭的心。故其詞多哀婉情調(diào),令人黯然神傷。比如《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huán),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rèn)取雙棲蝶?!?br> 容若的詞清新婉麗,獨(dú)具真情,直指本心。讀白居易的《憶江南》和林逋的《長相思》時(shí),便覺得江南風(fēng)光之柔媚非經(jīng)歷之人難以描述,后讀容若詞,遂有京華才子江南客之感。比如《長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關(guān)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fēng)一更,雪一更,聒碎鄉(xiāng)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br> 容若的詞作數(shù)量不多,眼界也并不算開闊,然詩緣情而旖旎,算是純粹的性情中人。這種性情的人,筆端流瀉而出的,多有佳品,備受好評。王國維說他是:“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fēng)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納蘭容若號為“楞伽山人”,沉迷禪緣,看重荷花,所樂之處均有水存在,水中的荷花更陶冶詩人的性情。容若落拓?zé)o羈的性格,天生超逸脫俗的秉賦,注定了其瀟灑的一生,雖不長,卻永可懷念?;蛟S在他眼里,一切富貴榮華都只是過眼云煙,到了塵緣已絕,剩下的惟有字里行間的憔悴哀怨而已。容若的《山花子》,可以算是他一生的真實(shí)寫照:“林下荒苔道韞家,生憐玉骨委塵沙。愁向風(fēng)前無處說,數(shù)歸鴉。半世浮萍隨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晔橇d吹欲碎,繞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