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樹
假期在淄川老家住了幾日,晚飯后村中散步,感觸良深的不是村中的老屋愈來愈破舊、樓房愈建愈高、年輕人愈來愈多地走向城市,而是再難尋找兒時村中種類繁多、形態(tài)各異的老樹。如果一個村落里沒有了愿意憑喜好種樹的人,那么無論這個村落多么富裕,都只是一個內(nèi)心空虛的軀殼。
兒時老家的人們都愛房前屋后、堤旁堰邊種些樹。那些樹又高又大,在夏日遠遠地望過去,整個村子蔭蔽在一片樹林之中。鄉(xiāng)親們之所以種那些能長成又高又大的樹木,主要是為了能夠在蓋房子、打家具的時候就地取材,不用再花錢到市場上購買。各家各戶在院中常種的樹木主要是榆樹、椿樹、梧桐樹、棗樹。榆樹可以做房梁;椿樹可以采香椿,是做家具的上等材料;梧桐樹材質(zhì)又輕又軟,可以做成板材。棗樹深受孩子們的喜愛,到了成熟的季節(jié),打棗兒別有一番情趣?;被炓膊皇б环N美味,而槐樹一般種在大路的兩旁,或者小河的堤岸上,院中并不常栽,恐是秋后落葉清掃費人力的緣故吧。
門前房后種上幾棵樹,不僅能美化環(huán)境,也是一個經(jīng)濟來源。但是,什么地方栽什么樹,很有講究。門前植柳、槐為好。民諺曰:“門前一棵柳,珍珠瑪瑙往家走。門前有棵槐,金銀財寶往家來?!弊罴芍M的是門前栽桑,院中植楊,屋后種柳。諺云:“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彼^的“鬼拍手”,即楊樹,老百姓又叫“呱嗒手”。刮起風(fēng)來,楊樹葉子“嘩嘩”直響,噪得人心煩,也易為盜者遮音,故院中不可植楊樹。桑與“喪”音近,民間忌諱,故門前不種桑樹;柳與“流”諧音,屋后植柳,有金錢財寶流出之嫌。這些禁忌是幾千年來民間風(fēng)水學(xué)、堪輿學(xué)的一個寫照。但種樹習(xí)俗也有地域性,因地而異。比如山東多數(shù)地方忌諱院中栽桃、屋后植柳。而東晉詩人陶淵明的 《歸園田居》卻有這樣的句子:“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可見在一千五百多年前的晉朝,江西人就把柳樹種在了屋后,桃樹也可以種在院中。不曉得現(xiàn)在的江西人種樹是否還有此講究。
對那些上了年頭、長成合抱之木的老樹,鄉(xiāng)親們總是充滿了敬畏,誰也不敢輕易砍伐,就連小孩子上去攀爬,大人們見了也是及時阻止。這樣類似的情感我在許多地方都遇到過,北方的老槐樹、老松樹或是南方的大榕樹,“善男信女”祈愿的紅色或黃色的布條掛得滿枝都是。人們“祈愿”是出于敬畏,為了尋求保護,避免禍端。傳言每一棵老樹里面都會住著一位什么“神”或“精靈”,伐倒大樹是等于毀了這些神靈的家,會遭到惡毒的報應(yīng)。即使花大價錢請他人砍伐,也很少有人敢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
如今,人們蓋房子已經(jīng)很少用到木材了,大都換成了鋼筋和水泥。也極少有人再請木匠打家具了,到家具商場購買成品要比木匠們做的漂亮得多。每到春天,鄉(xiāng)親們還是會忙著種樹,不過家家戶戶不再種椿樹、梧桐樹或者棗樹,一般都是種些低矮的果樹,如石榴樹、葡萄樹、枸杞等;村子外面,一律換成了經(jīng)濟價值高、生長周期短的“速生楊”,幾年一批快速地輪換著。那些原有的高大樹種,大多都零零落落地自生自滅在村落中最偏僻的荒涼之地,頑強而又倔強地傲立著,護衛(wèi)著這方水土。
故鄉(xiāng),依舊是那個故鄉(xiāng),樹木也依舊郁郁蔥蔥,不過新一代的樹木再也長不到樓房的高度了。那些新建的樓房,那些紅瓦,那些閃亮的玻璃窗子,在樹木的頭頂和身體間熠熠生輝,一派殷實富麗的景象。但我還是會經(jīng)常想起那些老樹。在它們漸漸退出故鄉(xiāng)土地的時候,我不會忘記它們高大的身影。我也祝福家鄉(xiāng)的人們: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追求和幸福,希望他們也能像故鄉(xiāng)的老樹一樣,無論世事變遷,風(fēng)云變幻,有自己所堅守的東西,活出這個時代屬于他們的獨有的風(fēng)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