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庫的水井
在當?shù)孛缱逦讕煛鞍歪贰敝鞒值淖诮袒顒又?,有很多就與水井有關(guān)。如小孩出生后滿月的時候,家里人請“巴岱”到井邊做法,由孩子的父親抱著孩子到井邊給孩子用井水洗澡,“巴岱扎”會邊走邊叫小孩的名字。老人去世的時候也需要“巴岱”去水井取水。逢年過節(jié),村民們會到水井邊上燒香祭祀。作為苗族三大傳統(tǒng)宗教儀式之一的“接龍”儀式,尤其看重村中的水井,水井是龍王爺?shù)陌簿又?,“接龍”就是“巴岱雄”帶著浩浩蕩蕩的“接龍”隊伍來到水井邊把龍王爺?shù)郊依?,安置在家家戶戶苗家堂屋的“龍穴”中,苗家認為,只有這樣接了龍、請了龍、安了龍,才會獲得來年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為了保護水質(zhì),往往會把水井修筑成為既經(jīng)濟實用又牢固美觀的建筑,最有特色的是拱券結(jié)構(gòu)的廣泛使用。拱券直徑一般約為1-1.5米,用大理石砌筑而成,以保護飲用水質(zhì)不受污染。水井旁邊還往往開挖修建兩個水池,一個用來洗菜,一個用來洗衣。大寨村民石永立老人介紹說,村里人對水井是很重視的,定期給水井打掃衛(wèi)生,清理水井周圍的雜草,維護水井周圍的樹木。水井都是由村民每家每戶出錢出力共同修建的,在修建以前一定要請“巴岱”做法,以確保水井水源的充沛和飲用的安全。不僅如此,水井還與全村人的命運有關(guān)。每到干旱的時候,村人還會請“巴岱扎”敲鑼打鼓帶領(lǐng)村民到水井邊做法求雨,屆時“巴岱扎”到水井附近一番收索,找到代表“龍子龍孫”的小動物,比如蛇、泥鰍、蜈蚣、蝎子等,抓住它們,如此這般的一番折騰,然后放生。其目的是為了讓龍王爺心痛自己的子孫,就只好為人間降下雨水。所以水井在苗族的觀念中是神圣的,與苗族生活密切相關(guān)。這對于維護水井及周邊的樹木乃至整個村寨周圍的樹木森林都有著直接的影響。
“禾庫”村至今仍維系著以血緣為紐帶的氏族血緣群體,保持著以班輩來命名的家族傳統(tǒng)。如大寨村有260戶人家,其中70%為吳姓人氏,吳氏家庭其班輩字號如下:勝、慶、有、應(yīng)、正、治、世、國、朝、廷。“禾庫”村在解放前盛行的是族長管理制度。族長制是以宗族血緣為紐帶的家族管理制度。族長往往是家族中推舉的有聲望、有背景的德高望重之人,族長的權(quán)威來自于民間的推選,是百姓的賦予。族長主持村寨的大小事務(wù),如組織村民修橋、鋪路、維護地方樹林、水源;組織村民參與各類宗教活動,如“接龍”、“椎?!奔漓?;協(xié)助鄰里之間化解矛盾、解決糾紛等等。民國時期大寨吳家姓中的吳子青、吳子恒就是當時有名的族長,提及他們當時主持的事,村民至今仍是贊不絕口??梢?,族長在當時的地位之重。為了有效地管理地方,族權(quán)往往借助傳統(tǒng)的“巴岱”宗教信仰來維護村寨的秩序,確保村寨的穩(wěn)定和生態(tài)環(huán)境的保護等。如一年一度的“接龍”,表面上看是“巴岱”的主持,但幕后則是由族長來組織、安排和策劃的。村寨土地壇在村民的心目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其位置多為村寨風(fēng)水寶地或龍脈所在,也往往在交通要道上,它的選址是由“巴岱”來完成的,而策劃、集資、修筑則是由族長號召村人共同完成的。石永立老人告訴我們說:
“土地是保佑當?shù)氐?,修在交通要道,土地神就消息靈通,知道的事兒也多。要有外邊的人進寨,也要先經(jīng)土地壇,告訴土地神?!?br> 共和國成立以后族長管理被國家村社管理機構(gòu)取代,族長制沒落。新型的管理體制是國家管理體制的一部分,與國家權(quán)力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國家一系列的政治運動無一例外地席卷了湘西、席卷了禾庫。禾庫村也像其他大大小小的苗族村寨一樣,接受了一場又一場政治運動的洗禮。待一切塵埃落定之后,人們發(fā)現(xiàn),“傳統(tǒng)”已退到了生活的背后,成為隱隱約約的、若有若無的“背景”。族長沒有了,族長昔日的職能消失了,權(quán)威也就沒有了。與之相伴隨的是“巴岱”宗教信仰的衰落,“巴岱”們解甲歸田了,傳統(tǒng)的宗教活動沒有人來做了,也沒有人敢做了,“巴岱”和巴岱們的活動漸漸成為了人們的記憶。新型的國家權(quán)力機關(guān)把老百姓帶到關(guān)注政治、經(jīng)濟的“現(xiàn)代化”軌道上。直到上世紀80年代,所謂“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化”勢不兩立的對立態(tài)勢才開始慢慢走向了融解和融合,人們懂得了“現(xiàn)代化”不是對“傳統(tǒng)”的截然斷裂。但這裂縫的彌合顯然需要一個較長時間的修復(fù)。
隨著“現(xiàn)代化”的推進,禾庫村的苗族老鄉(xiāng)們的生活也在發(fā)生變化。在政府的主持下,村里的居民家家戶戶除了大寨之外都用上了自來水。為什么只有大寨除外呢?石永立老人告訴我們,因為安裝自來水是有“政策”的,即政府出水管和水泥,需要安裝自來水的村民家庭出勞力。大寨3個隊,除了一個隊勞動力稍富足以外,其他的兩個隊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留在家里的都是老人,沒有勞動力參加鋪設(shè)水管的勞動。所以在大寨,有勞力的家庭用上了自來水,而那些沒有勞動力的家庭沒有用上自來水。這樣,當你走在大寨的村路上,你會感到奇怪,因為時不時行在路上的擔水的人全是老人。石永立老人今年已經(jīng)90歲,他就是需要從水井挑水的少數(shù)幾個老人之一,望著他佝僂的身軀,我們不禁擔心,在某一天他也許會被壓倒在對他而言日益沉重的扁擔下。如果還有族長,會怎么樣呢?解放后,族長權(quán)威旁落,而新建立的村委會及鄉(xiāng)政府職能中又沒有明確指示出對水井和水塘的維護,于是,水井和水塘基本上處于無人管理狀態(tài)。昔日神圣的水井和水塘,似乎人人可以得而占有之,修路、修房、開田地、倒垃圾,成了可任意切割的面包。昔日大寨的三口水塘是大寨的明珠,大寨的人在水塘里養(yǎng)魚養(yǎng)鴨,在水塘邊種菜種樹,維系著水塘的生態(tài)平衡,也維護著水塘與水井的互惠關(guān)系。
如今,大寨水井的出水量已遠不如從前,很多水井,因為長期無人管理,淹沒在一片荒草之中。三大水塘的面積大大萎縮,塘中水源不再充沛,雜草蔓延。望著僅剩一角的水塘空間和一派索然的景致,想著傳說中有關(guān)水塘的美麗神話,我們不禁感到沉重,因為,“龍王”的“眼睛”在慢慢閉上,而“龍王”的金庫、銀庫已經(jīng) 被 人打 劫 一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