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里開出的花
很多人對張愛玲是存在誤解的,覺得張愛玲是個極其浪漫的人,她的文字一定是關于愛情的,一定會傷感到凋零。其實不然,張愛玲像男作家中的魯迅一樣,是個極其犀利的人,而且她對世界還很傲慢。
張愛玲是個在上海和香港生活多年的女子。她擅長寫沒落的大戶人家和暴富的新式家庭,擅長寫同她一樣有著傲骨的女性,也擅長寫坐在電車里上班的公務員,還有在特殊環(huán)境里逐漸變得世俗的女學生。她很少寫愛情,除對胡蘭成之外,她幾乎是冷冷地對著世界,因為世界也曾冷冷地對她。
這個世界在張愛玲眼里是蒼涼的。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經(jīng)歷了太多變幻的張愛玲對人類文明、生存意義感到悲觀。她的散文比在小說中更隨意、更直接地流露著荒蕪、傷痕、漂泊、失落、驚駭與沉重的心境。
“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張愛玲遇到了胡蘭成。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喜歡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愛情不盡然都是美好的,胡蘭成的背叛、離開給她留下了無盡的傷痛?!澳翘齑瑢㈤_時,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在雨中撐傘在船舷邊,對著滔滔黃浪,佇立涕泣久之?!庇晁蜏I水中滿腔的哀怨包圍了張愛玲,把昔日的熱焰澆潑殆盡,把欲仙欲死的愛情沖刷得人去樓空,把一代才女的愛之繁花打落得殘紅遍地……“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钡降自?jīng)愛過,而且是銘心刻骨的愛,哪怕有千般委屈,但委實難以放下,因而拖了一年半的時間才有最后的決斷。這是張愛玲唯一的愛,沒有第二次。她愛得如火如荼,如生如死,全身心投入而忘了一切。她曾經(jīng)得到千萬人之中遇見唯一的人的歡悅,她曾經(jīng)得到千萬年之中守住戀愛一刻的永恒,但歡悅無永恒,永恒無歡悅。因為他到底不是那唯一的人……她愛得傷心、傷情,傷了靈性。這里的創(chuàng)傷,不僅影響了她的生活,而且影響了她的創(chuàng)作。
她勤奮的筆耕得慢了,生花的筆開得淡了,全身心品味的感覺鈍化了,對意態(tài)情致的體悟淡泊了。張愛玲風格弱化了。
她曾經(jīng)對胡蘭成說:“我自將萎謝了?!蔽x的不僅是青春,亦是文采,一代才女的才情。
愛從來就沒有該愛不該愛之分,那是理性王國的劃分尺度,而愛是情感之神操縱的。就像米蘭·昆德拉所說的那樣:“愛情要么是瘋狂的,要么什么也不是?!?br> “什么也不是”,她在很多年以后默默地走了。遺囑是這樣的:死后馬上火葬,不要人看到遺體。不舉行任何葬禮儀式。骨灰撒向空曠無人處。遺物全部交給宋淇先生。
塵埃里,終究開出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