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隨陸曉光師一起在龍華殯儀館參加朱維錚先生的 追悼會，看著周圍的花圈悼詞，聽著回放的朱先生的生前錄 音，鞠躬獻花時面對朱先生泰然自若的遺容，我的心不由地 緊縮凝重，想起了《約翰克里斯朵夫》中的一句話：如果沒有 幾塊石頭放在這，人類的元氣就要喪盡。
　　第一次見到朱先生，是在2009 年紀念王元化逝世一周 年座談會上，但我自覺才疏學淺不敢向他請教，現(xiàn)在想起來 很遺憾。朱先生那篇收在《清園先生王元化》中的“元化先 生二三事”一文，寫得有膽有識有風范，讀起來可謂“風光霽 月”。后來聽過他講“重讀近代史的幾點疑問”和“經(jīng)學與中 世紀人文傳統(tǒng)”等。內(nèi)容雖已記不清了，但朱先生那種反思 歷史、介入現(xiàn)實的直言率性，卻讓我無法忘懷。
　　羅曼·羅蘭在《約翰克里斯朵夫》中寫道：“人生有一個 時期應(yīng)當敢不公平，敢把跟著別人佩服的敬重的東西———不 管是真理是謊言———一概摒棄，敢把沒有經(jīng)過自己認為是真 理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否認。所有的教育，所有的見聞，使一個兒童把 大量的謊言與愚蠢，和人生的主要的真理混在一起吞飽了， 所以他若要成為一個健全的人，少年時期的第一件責任就得 把宿食嘔吐干凈?！敝煜壬褪且晃徊粩喾此甲约骸⒎此紩r 代的人。當然反思的基礎(chǔ)就是敢于面對自己的過去并剖析 它。坦坦蕩蕩面對過去，不藏著不掖著，能直率地說出自己的 想法，反而讓人敬佩；藏著掖著，否認過去，甚至狡辯，那是毫 無意義的，因為歷史就擺在那里。反思意味著說出被遮蔽的 蒙昧的東西，“用自己的腦子思考”，運用自己的理性?！吨?讀近代史》其實就是反思近代史的研究。朱先生“嘗試從邏 輯和歷史相一致的角度，清理若干歷史積疑的實相”，“兩炮 論”“清朝開眼看世界的第一人”等精彩觀點迭出，讓人目 不暇接。朱維錚先生曾說自己“這輩子沒做過虧良心的事”。
　　有人說，時代要把每個人都打碎。許多人被打碎后也就 不再想著縫合站立，在一番破敗、埋怨牢騷中草草過一輩子； 而在破碎處能自我療傷而后站立起來的才是讓人佩服的硬 漢；站起來后能夠反思時代并提出重大觀點的，將有可能成 為思想家，朱維錚先生就是這樣的思想家。出生于抗日戰(zhàn)爭 前一年的朱先生經(jīng)歷了太多，練就了一雙犀利的慧眼，反思 時代，尋找真理。
　　回來的路上，靈堂里回放的朱先生生前的錄音一直在我 的腦海里翻蕩，讓我久久不能平息。朱維錚先生是繼傅雷、王 元化、賈植芳之后的又一塊集淋漓之元氣的石頭。 （作者系中文系博士研究生、王元化學館助研 李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