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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開學習生活瑣憶□方兆麟


  來南開前,我本是1966屆的初中畢業(yè)生,初中畢業(yè)考試剛結(jié)束“文革”就開始了。兩年后,我去了內(nèi)蒙四子王旗牧區(qū)插隊。插隊之初,大家都在認認真真地“接受貧下中農(nóng)的再教育”,認為知識青年到農(nóng)村就是受教育、改造自己主觀世界的。后來,知青在看到農(nóng)村落后面貌后,開始思考如何用自己的知識改變牧區(qū)的落后面貌,如何“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改造自己的主觀世界”。在這種情況下,有的知青擔任了隊里的會計、保管、教師等,我則擔任了大隊的“赤腳醫(yī)生”。隨著醫(yī)療工作的深入開展,我深感自己的知識貧乏,于是開始復(fù)習初中學過的知識,同時自學高中的一些課程,以及醫(yī)學專業(yè)知識。正是這個階段的自學,為我以后參加高考奠定了基礎(chǔ)。
  1977年恢復(fù)高考時,國家因急需培養(yǎng)人材,提出“站出來讓祖國挑選”的口號。我聽到后激動得熱淚盈眶,心想終于盼到了能憑自己本事考大學的這一天!我的大學夢就要實現(xiàn)了!那年考試我報了名,但因工作原因,未能趕回呼和浩特參加高考,非常遺憾。事后我聽一些參加文科考試的同事說了說考試題目,心中更是懊悔不已,因為那些題目對我來說真是太簡單不過了。1978年高考時,我又是倉促上陣,離考試只有二十多天了才開始復(fù)習。那時高考雖不像現(xiàn)在這么難,但1978年是恢復(fù)高考后第一次全國統(tǒng)考,比1977級高考時由各地自己出考題要難一些。本來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發(fā)榜時我接到了南開大學中文系的錄取通知書,當時那種喜悅、激動的心情真是無法形容。我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人生的夢想!
  入學后,我以如饑似渴的心情和極大的熱情學習知識,想把逝去的時光盡快彌補回來。但很快就感覺到由于當時“左”的思潮還沒在人們頭腦中消退,一些老師在講課中還以“大批判”的思維在傳授知識,一些課程內(nèi)容還局限在“左”的模式中,講課方式基本上還是“填鴨式”,這讓我感到很失望。當然,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久,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了,這次會議確定了“解放思想,實事求是,改革開放”的思想路線,這讓我們深受鼓舞。但教學內(nèi)容不是一下能夠改變的。記得在黨史課上,由于一些“左”的內(nèi)容較多,已不符合當時“撥亂反正”要求,于是我們幾位班委正式向?qū)W校提出是否可將黨史課考試改為考查,校方?jīng)]有同意。所幸的是,考試題目基本沒有涉及當時有爭議的內(nèi)容。
  1978年底南開大學接收了首批西歐的漢語研修生,他們來自英國、法國、意大利等國,也有一些來自來亞洲、澳洲、北美洲的留學生和研修生。他們基本上都是學習中文的?!拔母铩鼻澳祥_大學的留學生都是來自兄弟般的社會主義國家,而這次都是來自資本主義國家,因此如何管理這些留學生對南開大學留學生辦公室來說也是新課題。留辦從我們班挑選了幾位同學到留學生宿舍“陪住”,任務(wù)是通過陪住,一方面使他們盡快適應(yīng)學校生活,另一方面幫他們提高漢語水平。我也是被選入學生之一,我陪的是兩位法國同學。當時正是改革開放初期,各種思想非?;钴S,而我有幸陪同來自西歐的研修生,使我較早地對西方國家的文化、社會等有較深入的了解,當然也有很多思想上的碰撞,但通過彼此真誠地交流和溝通,我們很快就取得了相互理解和信任,也成為朋友。
  記得有一次,天津大學的一些來自非洲的留學生因?qū)π7焦芾聿粷M,準備搞游行抗議活動,為此,他們來南開大學留學生宿舍“串聯(lián)”,想讓這些歐洲留學生一起參加。他們走后這些歐洲留學生晚上開會,研究是否參加。我同屋的法國同學戴宏瑞出于信任,邀我參會。當時有的外國留學生看我進來,很不客氣地讓我出去,并責怪戴宏瑞不應(yīng)該讓我參加,怕我向留辦報告。戴宏瑞說:“聽聽方的看法也許沒什么不好,我們應(yīng)該相信他?!逼鋵嵨乙婚_始并不知他們開會的內(nèi)容。會上一些外國同學提出應(yīng)該參加抗議活動,聲援天大留學生,因為他們也有不滿之處,但多數(shù)人舉棋不定。后來他們說要聽聽我的意見,我對他們說:“你們來中國的目的是學習,現(xiàn)在中國剛剛開放,有很多事情可能不如人意,各方面條件也不如你們國家那么好,總是要有一個過程。如果現(xiàn)在因為一些小事而激化矛盾,會影響你們的心情,也影響你們的學習。而且你們也不了解天大那里的情況,貿(mào)然參加這種活動不一定好。”他們聽后沒說話。戴宏瑞說:“方說的有道理,我們還是不去的好?!睔W洲同學本來就不喜歡參與政治性活動,所以經(jīng)我這么順水推舟地一說,一場即將突發(fā)的風波就這樣平息了。這事我沒有向留辦匯報,因為那時有人向留辦報告說我跟留學生關(guān)系密切,是“里通外國”。事后我想,正因為我跟留學生關(guān)好,他們信任我,所以我說的話他們才接受了,如果不是這樣,也許那場風波不可避免。但更主要的是,南開大學在留學生管理方面方法得當,環(huán)境寬松,因此在當時全國很多高校都出現(xiàn)了外國留學生抗議風波的情況下,南開大學沒有出現(xiàn)問題。而當時指責我“里通外國”的一些人,大學畢業(yè)不久卻成了美國的“綠卡公民”。
  南開大學給我最寶貴的財富,就是扎實的基礎(chǔ)知識和學習方法,它影響了我的一生,我之所以能在自己工作崗位上做出一點點成績,完全歸功于南開大學對我的培養(yǎng)。
  我們在校時,還沒有實行學分制,4年的課程中有3年是基礎(chǔ)課,所以越學越覺得枯燥無味。當時聽說北大是兩年基礎(chǔ),兩年專業(yè),心里羨慕不已。但后來在實際工作中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感到正是南開3年扎實的基礎(chǔ)課,給我打下了牢固基礎(chǔ),使我受益匪淺,工作中當年老師們所講授的知識基本都用上了。改稿中每當遇到有些語法修辭的錯誤或出現(xiàn)一些望文生義的文字而把握不準時,就想起當年老師在課上是如何講的,依據(jù)是什么等等,對我的工作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記得當年在學現(xiàn)代漢語課時,我感到這門課在文字上繞來繞去的很沒意思,不大愛學。有一次我到當時中文系主任邢公畹先生家去看望他,他問起我的學習情況,我順便說了自己對學習現(xiàn)代漢語課的看法。邢先生是全國著名的漢藏語言學家,在語言學方面的成就和造詣令我十分敬佩。邢先生聽了我的看法并沒有批評我,他溫和地對我說:“你對現(xiàn)代漢語不感興趣是可以理解的,有人把現(xiàn)代漢語比喻為文科中的數(shù)學,說明了它的難度和枯燥。但這門課是很重要基礎(chǔ)課,你一定要下苦功把它學好。”我說:“那我就爭取考80分吧?!毙舷壬α诵φf:“80分不行,要求太低,至少要在85分以上,最好要考到90分以上。”后來我按照邢先生的教導(dǎo),努力學好這門課,結(jié)課時考了93分?,F(xiàn)在想起來心中十分感激邢先生對我的教導(dǎo)。此外更感激當年教這門課的宋玉柱先生,當時他耐心、細致、深入淺出的講授,使我在后來的寫作中十分受益,盡管當時我學得并不十分好,也沒深入去鉆研,但宋先生在課上所講的一些內(nèi)容,仍時時在我耳邊回響,每當我遇到一些問題時,就想起宋先生的音容笑貌,想起他當時是如何講解的,道理何在,問題也就迎刃而解。
  南開大學4年的學習生活,最讓我受益的是學校圖書館。那時下午一下課,我就直奔圖書館去看書。開始時我對學生閱覽室的書不大感興趣,時去時不去,后來聽說二樓的教師閱覽室對中文系和歷史系學生開放,我就跑到那里去看書。一打開目錄卡片柜,豐富的書目令我興奮不已,第一次我花了一下午時間抄下了我所感興趣的書目,抄完時也閉館了,只好第二天再去借閱。我把書目遞給老師時,她笑笑說:“這么多書你一下也看不完,每次最多借兩本吧,看完再換?!碑敃r去那里看書的學生不多,而且以歷史系學生為主。因為人少,所以環(huán)境十分安靜,我感覺真是如魚得水,只要沒課就泡在那里不出來了。南開大學圖書館的藏書非常豐富,很多書在外面難得一見,我在那里看了大量的筆記小說、類書、元雜劇、俗文學等方面的書,使我大開眼界,積累了豐富的知識。我邊看邊作筆記,遇到問題時就向老師們請教,當時寧宗一、魯?shù)虏拧⒀氱冉淌诮o了我很大的幫助,非常受益,沒齒難忘。正因為當時看了這么多的書,對我以后搞文史資料工作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文史資料工作要求知識面要比較廣博,正因為南開大學給我打下堅實的基礎(chǔ),才使我很快適應(yīng)了工作,并在工作中把自己所學的知識發(fā)揮出來。
  在4年學習中還有一件很值得記述的事情,就是大三時我們班幾個同學創(chuàng)辦了一份油印學術(shù)刊物《熱土》。當時薛寶琨先生給我們講民間文學,很多同學對他的課感興趣,課余時間我們幾個喜愛民間文學的同學也常去薛先生家請教,他給我們講通俗文學、曲藝、相聲等課堂上講不到的東西,使我們幾個人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于是大家萌發(fā)了一個念頭:創(chuàng)辦一個專門研究民間文學的學術(shù)刊物,作為有興趣的同學發(fā)表研究論文的平臺,推動對民間文學的研究。在當時要創(chuàng)辦這樣的刊物談何容易,那時在學生中頗有影響的北京大學學生創(chuàng)辦的《這一代》以及其他一些學生刊物因有宣傳“自由化”之嫌剛被查封,我們在這個時候又要辦一個刊物,恐怕是非常難的。當時我們班黨支部書記周科進也是我們這個民間文學興趣小組的組長,他自告奮勇去跟系黨總支談這件事,并約我一起到系總支任書記家去談此事。任書記犧牲了中午休息時間接待了我們。我們一是強調(diào)我們辦的是學術(shù)性刊物,目的是推動學習與研究;二是民間文學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一部分,應(yīng)該得到弘揚;三是不擴散,只作為交流;四是不影響學習??傊浡犃宋覀兊南敕ê蟊硎痉浅VС?,提出了幾點要求,并提出系里可以給予一些物質(zhì)上的支持。我們非常興奮,回到宿舍就與其他幾位同學共同研究辦刊的事。孟昭連會刻蠟版,主動承擔了編排、刻印任務(wù);還有幾位同學承擔了撰稿任務(wù)。在為刊物起名時費了點周折,大家七嘴八舌,雖然名字都不錯,但要起一個既響亮又簡明同時有代表性的名字卻不容易。后來焦彥龍?zhí)岢鼋小盁嵬痢?,說俗文化是雅文化的的根,是文學的熱土,有著深厚的群眾基礎(chǔ),叫這個名字既簡單明了,又有深刻的內(nèi)涵。大家一致同意了他的意見,將這份學生自發(fā)創(chuàng)辦的學術(shù)刊物定名為《熱土》。在周科進的組織下,很快就湊齊了第一期的稿件,內(nèi)容都與民間文學有關(guān)。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第一期很快就編印出來,發(fā)給本系的同學傳閱。以后又陸續(xù)編印了幾期,對研究民間文學確實起到了推動作用。后來為使這份學生自辦的學術(shù)刊物能夠延續(xù)下去,我們又吸收了1979級的同學參加編印。可惜的是他們接手后又編了兩期就沒再辦下去。當時這份刊物盡管是油印的,從內(nèi)容到印裝都顯得比較粗糙而幼稚,但它是“文革”后南開大學學生自辦的第一份學術(shù)性刊物。事過幾年后,我接到蘭州大學圖書館的一封信,信中說,據(jù)他們了解這是當年全國唯一的一份學生自辦的學術(shù)性刊物,具有一定的收藏價值,希望我能提供全套的《熱土》作為館藏??上沂掷镆膊蝗耍褍H有的幾本寄給了他們。
  南開4年的學習生活雖然短暫,但在各方面對我的影響很大。是南開培養(yǎng)了我,是南開為我的成長鋪就了堅實的基礎(chǔ),我一定會以更出色的工作成績回報南開的培育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