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時，偶然在校園的一角發(fā)現(xiàn)了一棵榆樹。樹干很粗，兩個人才能合抱得過來，樹皮很粗糙，好像皴裂的皮膚一樣。樹冠上新生的枝葉隨風(fēng)飄搖，小巧的葉子邊上一圈兒鋸齒，十分別致。
　　這是我第一次在武漢見到榆樹。在北方榆樹是極常見的，房前屋后，街旁地頭，都少不了榆樹的身影。榆樹生存能力極強(qiáng)，春風(fēng)一吹，大片的種子就作別枝條，四處漂泊去了。落在哪片土地，就在那兒扎根了。不經(jīng)意間過了個把月，一株數(shù)厘米長的榆樹苗突然映入你的眼簾，讓人不禁好奇，墻角里，土坡上，怎么一夜之間忽然鉆出這么多樹苗？看著這一根細(xì)枝和五六片兒小葉子，很難想像有朝一日，它可以長成十五六米高的大樹。
　　這些小苗都是榆錢變的。榆錢，就是榆樹的種子，因?yàn)樾螤钊玢~錢，故榆樹也稱“搖錢樹”。春天一到，榆樹先竄出新枝條，嫩枝上鉆出一個個綠豆大小的暗紅色小苞，慢慢變成淺綠色的榆錢。榆錢本是一片片的，中間略厚，盛著熟睡的種子，邊緣薄，通常數(shù)片聚成花朵狀，一朵朵秘密地擠在枝上，十分熱鬧。遠(yuǎn)遠(yuǎn)望去，樹上像籠罩著淡綠的云彩。小孩子經(jīng)常折一枝，把樹皮完整地往下一擼，榆錢便堆到枝頭上，湊成個大繡球，把柔軟的枝壓彎了。去了皮的小枝潔白光滑，散發(fā)著草木的清香，小孩經(jīng)常叼在口里玩兒。
　　北方民間有吃榆錢的習(xí)慣。春天，榆錢正嫩時，爬到樹上去摘一大捧，回到家洗凈、晾干，可以放進(jìn)玉米面兒里煮粥喝，或是和大米一起做榆錢稀飯，還可以用鹽浸了再滾上面粉，下到鍋里用油煎著吃。剛一入口，一股榆樹特有的清香彌漫齒間，淺綠鮮嫩的顏色也甚是怡人，回味起來真是愜意。榆錢也可以生吃，新鮮甘甜，十分爽口。我們這些鄉(xiāng)下小孩兒把榆錢隨意用水一泡，盛在自己的小碗兒里，折兩根高粱桿當(dāng)筷子，吃得倒也香甜。
　　外公外婆那一輩的人對榆樹有一種特殊的情感。遇到荒年，很多人是靠榆錢甚至榆樹皮活過來的。小時候摘了榆錢，用衣服兜著跑到外婆面前，外婆布滿皺紋的臉慈愛地笑著，一邊埋怨我：“乖乖，樹上多危險，摔著咋辦呀？你好端端又折騰它做什么？早年吃不上飯的時候，連榆樹皮都扒了，為了活命沒少難為這樹?，F(xiàn)在你這小祖宗，也不讓它過清凈日子哦?！蔽乙宦牼途锲鹱靵恚馄乓贿吂挝业男”亲雍逦?，一邊把榆錢放進(jìn)一個白底青花的瓷盆里?！靶○捸?，這次做榆錢飯給你吃，下次可不能這樣了啊。你看看這些樹，算是救過你姥爺和你舅的命呢……”
　　摘榆錢的事兒總在外婆絮絮叨叨中不了了之，我則在香甜的榆錢飯的誘惑下“屢教不改”。如今外婆已經(jīng)故去，想聽這嘮叨也聽不到了。
　　暮春榆錢便大把大把地飄落了，去尋一片土地生根繁衍。之后榆樹便長葉了，而后開始長蟲子，黑黃條紋的蛆蟲趴在樹干上，一不小心碰到就染上一手的惡臭，十分討厭。這時榆樹已披著一樹深綠的葉子進(jìn)入夏天了。
　　而今已多年未吃過榆錢飯，離開華北平原，甚至榆樹都很少見了。不知道再吃時，這榆錢是否依舊如記憶中那般香甜？（作者單位 控制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