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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在民國世界里行文靜美的人———解讀胡蘭成的《今生今世》





  春天,偶爾會聽到清脆的鳥鳴,在窗外不知哪片樹葉下躲著。方想起這是桃花的季節(jié)。胡蘭成說: “桃花難畫,因要畫得它靜?!边@是他在 《今生今世》中開篇第一句話。讀完全書,才發(fā)現(xiàn)這 “靜”原來是一大境界,是胡蘭成描寫民國世界時始終秉有的風格。
  胡蘭成的筆調(diào)之靜,非沉靜,而是溫靜,是靜得婉然,靜得風姿綽約,靜得天地從容。這種靜,只有舊時的文人才有,亦只有涉身鄉(xiāng)間捕捉淳樸的人才有。作為一個男人,胡蘭成不夠大氣,他太流于風光依依,太把自己當作塵世的過客,他說: “我不但對于故鄉(xiāng)是蕩子,對于歲月亦是蕩子。”但比起時下暢銷的故作古典之語,故煽沉穩(wěn)之情的作品來,胡蘭成的靜,要坦蕩得多,真實得多。多少人都因張愛玲的一句 “我將只是凋萎了”詬病胡蘭成,也因他在政治立場上的失志而激怒不已,但同時,又有多少人記著那句 “愿使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和 “因為相知,所以懂得”!可見人品與作品關系甚淺,一個能寫出漂亮文章的人,未必有一個值得尊敬的品格。
  《今生今世》把一個硝煙彌漫的民國世界,娓娓揉進古樸香醇的田園、揉進簡貞寧靜的女性身影,胡蘭成的筆下沒有山河浩蕩,沒有倉皇奔走,亦沒有驚魂不定。即使在武漢期間,飛機日日在空中盤旋轟炸,坐船過江也可能隨時喪命,胡蘭成依然淺描輕摹,把心思轉(zhuǎn)移到淘氣而美麗的周訓德身上。仿佛人世于他,不過是雪泥鴻爪,他的驚動,不是因為時局的動蕩,而是遇著張愛玲時,“我與他們一樣面對著人世的美好,可是只有我驚動,要聞雞起舞?!?br>  胡蘭成正是這樣一個生在民國世界里行文靜美的人。他身上沒有五四之后的激蕩不安,沒有新青年的熱血闊朗,亦沒有救國復興的躊躇大志。他在骨子里自命不凡,離經(jīng)叛道,所以不肯輕言此生,對每一個曾經(jīng)伴在身邊的女子,都以一種欣賞的眼光去贊嘆,說她們身上的文高與情真。而自己卻無關風月,靜靜觀悅。他的感情,是 “河漢清且淺”的天上人間之情,不帶凡塵俗氣,不必天長日久。有人說胡蘭成之于女人,就如同賈寶玉之于女人。一樣的懂得,一樣的愛惜,一樣的成為女人命中的魔星。然胡蘭成的愛惜較之賈寶玉,不知差了幾千里。
  魯迅曾說賈寶玉 “愛博而心勞”,胡蘭成卻從未 “心勞”。兩者好比大唐氣象,賈寶玉是明媚浮動的盛世繁華,胡蘭成是低回明凈的晚唐韻調(diào)。
  胡蘭成說周訓德是簡靜,范秀美是貞靜,還說愿與張愛玲的人生 “靜好”,且他筆下別的女子,如結發(fā)妻子玉鳳、俞家義母、斯家太太、日本的一枝,無不散發(fā)著靜靜的香氣。他的故鄉(xiāng)———胡村,在字里行間也如屏風里的稻田,映著和煦的陽光,清明無聲。只有一章關于張愛玲的 《民國女子》,寫得濃烈、靈動,失去了胡氏慣有的端然靜婉,他的歡喜流溢出來,甚至歡喜得有些慌亂。他說,張愛玲是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正是那不惹塵埃的氣質(zhì)和超凡脫俗的才情,讓胡蘭成自豪地認為彼此 “一個是金童,一個是玉女”。
  止庵在序里說: “我讀 《今生今世》,覺得天花亂墜,卻也戛戛獨造;輕浮如云,而又深切入骨?!焙m成毫不諱言自己是 “蕩子”,所以他在書中坦言自己的輕薄,對張愛玲的辜負與錯過,也不過一句 “我亦不后悔”。他的情似深還淺,如枝頭清露,搖曳著一明一暗。
  總以為桃花是妖冶灼艷的,胡蘭成眼里的桃花,卻是靜的,一如他筆下的民國世界、民國女子,一一埋進了那年那月的疏淡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