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匠 (小說連載二)
很快,外公憑著自己平時在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面前的人緣,給二舅物色了一個挺不錯的木匠師傅。按著大家的想法,既然二舅定下心要學木匠手藝了,理所應(yīng)當?shù)木驮撊煾的沁厡W邊做。可一向習慣于做事出人意料的二舅這一次也不例外,他怎么都不愿意去那位師傅那學,只說是不想跟著那師傅學,其他的什么也不說,整天都是寡言的,就悶在自己屋里不肯出來,誰都不知道他在鼓搗什么東西。
他在那邊倒是心安,可外公外婆卻急了,拿不準二舅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又不能看著他就這么一直在家待著。就這么在家呆了十幾天,外公實在忍不住了,敲開二舅的房門,硬是要二舅說個道道出來,外公態(tài)度很強硬,表明了是二舅不說出什么來就沒完,到了最后二舅實在沒辦法了,只好硬著頭皮說出來,原來二舅一心就只想拜王木匠為師。
你說這是不是癡人說夢呢。所有人都很清楚王木匠是不收徒的。在木匠這個行當里,最受人尊敬的,就是掌墨師傅,這也是技藝最高的木匠師傅。大凡修建房屋等大一點的木工活時,都得有一個掌墨師傅。掌墨師傅只負責畫墨,其他木匠只負責具體制作。好比現(xiàn)代工廠里的總設(shè)計師,先將產(chǎn)品設(shè)計好,操作工人只管按照設(shè)計圖制作。只不過就是掌墨師傅不是將設(shè)計圖畫在紙上,而是直接將要制作的構(gòu)建的形狀、尺寸長短畫在將要制作的木材上,具體制作的木工依著尺寸、形狀制作就是。所有構(gòu)建制作完畢后,經(jīng)掌墨師傅抽查,再進行組合。因此掌墨師傅不僅比其他工匠神氣,工錢、紅包也豐厚得多。
而王木匠就是附近幾個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掌墨師傅中最優(yōu)秀的一個。
可二舅就是鐵了心要拜王木匠為師了,無論外公怎么說拜王木匠為師是不可能的都沒用,權(quán)當沒聽見。外公大概也是知道的,二舅的性格就是要學就學最好的,對于那些二流的木匠,二舅向來是不屑一顧的。這或許是我們家族的遺傳特性,總喜歡向最好的東西靠攏,其他的什么也不在乎。
外公也不知道二舅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看二舅胸有成竹的樣子,也不好多說什么,索性什么都不管了,隨著二舅自己去做。他想就算最終成不了,也不損失什么,何不就讓二舅去試試看,說不定還真能成了,那不更好。
王木匠的名氣著實是太大了,大到二舅都被晃了眼。他又將自己關(guān)在小屋里,沒日沒夜地鼓搗自己的玩意,除了吃飯出來,其他時間都見不著人影,就是吃飯也是匆匆忙忙的。家人見他這樣,也不多問什么,只是隨他去了。
那時正當三月份,農(nóng)村里做各種家具物件或者修房子正多的時候,也正是木匠們生意最好也最忙的季節(jié)。往年這個時候,二舅早就跟著那些木匠們東家走西家跑打下手了,可今年卻一反常態(tài)的沒有去了。沒人知道他在做什么。
這樣的日子一晃到了三月末。那天正午,外婆還是像往常一樣準備午飯,外公正要去叫二舅下來吃飯,剛走到樓梯口,就看見二舅從小屋出來了,一臉的疲憊,頭發(fā)又長又油滿是木屑,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
“你怎么了?今天這么早就出來了?!蓖夤ι锨皢柕?。
“我先去洗個澡再說,一會就去找王師傅拜師。”二舅一臉平靜的說完,一頭鉆進了洗澡間,把門鎖上。
外公很是疑惑,可不知道該怎么問,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去廚房把飯放桌上,沖著洗澡間說:“我把飯給你放桌子上了,一會出來自己吃了?!毕丛栝g傳出水流淅淅瀝瀝的聲音。外公見此,搖搖頭嘆息了一聲,便出門下田去了。
二舅洗完澡出來,換了衣服,小伙子也變得精神多了,匆匆忙忙把飯吃了,到后面的雜物屋找了個黑色袋子,從樓上拿下什么東西裝進去,然后又裝了點臘肉,提著這些就出門了。
外公家右邊不遠是一個小的供銷社,平日里賣些村民們需要的日常生活用品,也包括一些煙和酒,二舅直走到那,拿出自己打工賺的錢買了幾瓶二鍋頭和一包煙,提著就向著咱村正東邊的王木匠家去了。
“你咋來了,是不是有啥活兒要做?”聽見敲門,王木匠打開門,看見二舅站在門外,有些詫異的問。
王木匠是看著二舅長大的,王木匠見二舅來找他,二舅以往沒少跟這王木匠東奔西走打下手的。只是在這個時節(jié),著實讓他有些奇怪了。記得前年,二舅在玩電鋸的時候,差點手指被卷進去,就是王木匠在緊急時刻一把將二舅拉開的,這可是救過命的交情。
“不是有活兒,王叔,那個……我想求您件事。”二舅站在門口,雙手交叉,不停地搓著手,神情拘束地說。
“啥事?。恐苯诱f就是了,又不是外人,客氣個啥。來,先進來再說?!蓖跄窘骋贿呎f著,一邊將二舅往屋里帶,進了屋,又拉了張椅子讓他坐下,倒了杯水放在面前。
“有啥事???現(xiàn)在說吧,我聽聽看能不能幫上忙?!蓖跄窘尺呎f邊坐在旁邊的太師椅上。那椅子是王木匠自己做的,用的是上好的花梨木,做工之精細,令人嘆為觀止,上面還雕著九條蜿蜒曲折的龍,交纏在一起,九龍騰飛。由此可見王木匠的手藝還真不是說著玩的。
“王叔,我沒讀書了,現(xiàn)在沒啥事做,你看我能不能跟著你學點木匠手藝啊。”
二舅扭捏了會,更緊張了,雙手好像找不著地兒放了,拘束地放在膝蓋上。
“怎么就不讀書了呢?兵兒啊,不是我不肯收你,而是我是不收徒弟的啊,這你應(yīng)該知道的?!蓖跄窘嘲櫫税櫭碱^,有些嚴肅的說道,“兵兒啊,外面還有那么多優(yōu)秀的木匠師傅,干嘛非得找我這個糟老頭子呢?”
“我的確對讀書沒啥興趣啊,我只跟你,外邊那些木匠誰能跟你比啊。”
“可是你知道我不收徒的,我不能壞了這規(guī)矩啊,收了你,鄉(xiāng)親們不知道該咋在背后戳我脊梁骨呢!”王木匠還是斷然拒絕,有些無奈地看著他。
“王叔,我知道你不收徒的原因是什么。”他并沒有因為拒絕就放棄了,還在試圖說服王木匠。
“哦,你知道?是什么?”王木匠突然來了興趣,饒有興趣的看著他。
“王叔你看,你有這么好的手藝,說不想傳下去是假的,更不可能像他們說的你怕徒弟搶你飯碗,所以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你沒有遇見你欣賞的人。現(xiàn)在很多和我差不多大的年青人寧愿出去打工也不愿意留在村里做一輩子木匠,而且真心喜歡木匠手藝的人太少了,肯下功夫去鉆手藝的人也太少了,王叔你是不是擔心壞了手藝,所以不想隨便收徒呢?我也是胡亂猜的,不曉得猜對沒有?!倍苏J真的把自己的猜想說出來。
“哦?小伙子還真有點意思?!甭牭竭@,王木匠的興趣一下來了,站起來,仔細的打量這個看著長大的孩子,眼里有點玩味的味道,“不愧是跟我跑了這么年的兵兒啊,小伙子長大了,看事就是和村里那些魯莽孩子不一樣了啊?!?br> “王叔,你看我說的還對么?”
“嗯,說的差不多,有點意思,但不全對。我確實還是想把這些手藝留下來,但不是沒有遇到欣賞的孩子,而是現(xiàn)在孩子想錢想的太多了,我不希望自己的手藝變成完全的拿來掙錢的東西,簡直是侮辱?!蓖跄窘痴J真的看著二舅,眼里有些期盼還有些懷疑。
“王叔,我不是那種人,我就是沖著手藝來的,我是真的喜歡木匠手藝,我和他們不一樣的。”二舅急著解釋道。
“不一樣?怎么證明你們不一樣呢?”
二舅一看有戲,連忙拿出帶來的黑色袋子里的東西,那是一柄木頭做的手槍,和其他木制手槍不同的是,它的外殼是純木制的,連內(nèi)芯都是木制的,整柄手槍渾然一體,沒有一丁點組裝拼湊的痕跡,除了子彈是用的鋼珠、扳機用的鐵片之外,其他都是一整塊木頭做出來的,仔細看看,還真有些巧奪天工的意思。
王木匠伸手接過手槍,拿在手里仔細把玩,一邊端詳著,一邊在想些什么。二舅是最緊張的,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手槍,生怕出什么紕漏。
“你這手槍做了多長時間?”王木匠抬頭問道。
“大概半個多月吧。”
“喔?半個月?以前除了跟這我們老幾個跑,有沒有拜別人學過手藝?”王木匠接著追問道。
“沒有啊,我只是喜歡這些,自己琢磨了大半個月做的?!倍死侠蠈崒嵉幕卮稹?br> “嗯,不錯?!蓖跄窘秤行@奇的看著二舅,像是重新認識他一樣,二舅沒敢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坐一邊,埋著頭,動也不動。
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王木匠伸出手將他拉起來,雙手按在他的肩膀上,看著他的眼睛,“兵兒,你當真是塊材料,可以在這么短的時間,自己做出這么不錯的手槍,看得出來,你是用心了的?!蓖跄窘痴J真的說,“那好吧,你跟這我學吧,學成學不成可就靠你自己了。”
二舅一聽這話,頓時高興的恨不得跳起來,連聲答道:“王叔你放心,只要你肯要我跟你學,我就肯定會好好學的,不會丟了你的臉面的”。
“嗯,希望是這樣吧?!?br> 說完,二舅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臘肉和煙酒,在門外抬了張小桌子,師徒倆就坐那開始喝酒聊天了。從二舅的小時候說起,說到興處,師徒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還真算是聚到一堆了。
總之,這一天開始,二舅的木匠生涯算是正式開始了。(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