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順把袋里的面包撕下一小塊送到她的嘴邊,對她說,“這是有肉松的,好吃!”
她用手來擋,說,“你給我,我自己吃?!?br> “您就別管啦!我喂您。”說著,王順把面包遞得更近了。
她笑了。咧開沒有幾顆牙的嘴,把面包接住,慢慢地咀嚼,說,“嗯,好吃,好吃?!?br> 吃了兩口,她說,“給我包起來,我慢慢吃。”
王順把剩下的裝好,放在她床邊的柜子上。柜子腳邊密密麻麻的耗子屎把他嚇了一大跳,他驚訝地說,“婆,您這耗子也太兇了嘛。面包您要放好哦?!?br> 她頭都沒抬,說,“就是,它們整晚上都在吵?!?br> 王順看了看婆的床,堆了好多東西,心想,這么熱的天,晚上她是怎么過得啊。他真想把婆的屋子徹底收拾,讓她舒服些。可他忍住了。
他坐在她的旁邊,給她看上次給她照的照片。她抬起他的手,手機(jī)離眼睛近了很多。盯了一會,她說,“唉,還是看不見。”
王順挺失望。他覺得,照片拍晚了。他看著門口,那條大黑狗蹲在地上,大張著嘴,盯著他。
院壩外,籠罩在樹林間的霧氣已逐漸散開。與他來的時候相比,天空亮堂多了。陽光從很高的空中傾瀉下來,潑灑的一地都是。婆的頭發(fā)在金燦燦的太陽光里愈加潔白,散發(fā)出銀白色的光。
婆問他,“有指甲刀嗎?”她想讓王順把她的腳趾甲剪一下,她的手指甲里也塞滿了烏黑的東西。
王順從褲腰間取出鑰匙,看著婆,婆的眼里有一層淡淡的淺白;婆也看著他,含著笑。
他把婆的手輕輕捏著,一個手指,一個手指地修理,完了后,又脫去她的襪子,把她的那雙大腳擱在自己的腿上,一個腳趾,一個腳趾地去修剪;因為很久沒有修剪過了,有的腳趾變了形,有的腳趾甲深深地嵌進(jìn)肉里。
“痛嗎,婆?”
“不痛,你剪嘛?!?br> “以前都是你媽給我剪,現(xiàn)在就只有你了。”婆說,“我老了,不中用了,這個院子里,和我說話的人越來越少,他們嫌棄我了?!?br> “我不是常常來和您說話嘛,他們都忙,事情多,您不要亂想,婆?!蓖蹴樢贿吔o婆穿鞋子,一邊替他們圓場,他不希望她的情緒轉(zhuǎn)壞。
這時,大黑狗輕輕地叫了兩聲。門被推開了,大黑狗把頸脖上的鏈條繃得筆直,身體直立起來,撒嬌似地向進(jìn)來的人撲去。
“你這瘟神,爬開些!好吃好喝地讓你住,我進(jìn)來你還叫喚,看哪天把你剮了!”進(jìn)來的人疾言厲色,大聲呵斥。那狗像是聽懂了,乖乖地臥在地上,一聲不吭。
“大……”王順剛想叫,進(jìn)來的人已經(jīng)三步并成兩步進(jìn)了里屋。過了一會,里屋傳來震耳欲聾的搖滾,跟著是一陣竭斯底里的吼叫。
婆的眼神變得黯淡。
王順削了一個梨子,分成薄薄的片,一片、一片地送到婆的嘴里。沒有幾顆牙的嘴唇向里凹著,一左一右地蠕動。
過了好一會,婆都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吃梨。
“婆,您今年有90了吧?”王順問。
“90?我今年滿100歲了?!?br> “不會吧,媽之前說過,你滿90歲啊?!蓖蹴樋粗?,心里想笑,他明白,婆可能犯糊涂了。
一聽是女兒說的,婆愣了一下。她又不甘心地說,“反正我知道,我是癸亥年生的?!?br> 癸亥年是哪年呢?王順心里也糊涂了。
晚上,夜深人靜。王順合上日記本,打開電腦,他想查一查,癸亥年是哪年。
“1923年”電腦說。
“婆是23年出生的,明年就90高齡了?!彼挥勺灾鞯叵氲?,“一個90歲的人,這世界留給她的時間還有多少?!”□廖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