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好點了嗎”
　　這是孩子對爸爸打電話時說的第一句話。孩子的爸爸是個工人，退休以后就當(dāng)了泥工，每天幫別人撿磚、抬磚、拆舊瓦房，還要抬修房子用的水泥板，那水泥板很重，爸爸的背腫了起來，再后來就破了，出了血，每天干活回來，一臉疲憊的樣子，衣服都破了，換了不少，鞋子也磨破了很多，每天回來換掉的襪子又臭又破，整整一個月下來，就填滿了一個小角落。
　　自從干了泥工這個活，吃的不多，睡得不好，每天五點鐘甚至四點鐘就起床干活去了，那時候，孩子還正睡得香呢，孩子怎么會想到爸爸已經(jīng)走在黑乎乎的山路間，一個人默默的踟躕著，一個人默默的煎熬著..........
　　因為要走一段山路，有時長有時短，所以爸爸不得不早早的起床去掙錢，孩子的學(xué)費太昂貴了。別人修房子不會是在同一個地方，所以爸爸走了很多地方，把家鄉(xiāng)那段連綿曲折的山路都走遍了。
　　因為上了年紀(jì)，加上又干重活，爸爸總是咳嗽，剛開始干泥工的時候，手腳肩腰都疼個不停，漸漸地，磨久了，就有了抗體，就像經(jīng)常感冒的人不吃藥有了抵抗病魔的抗體一樣，爸爸也有了這樣的抗體，不過這個抗體一點也不好，因為它是孩子的爸爸的身體不斷擠壓、不斷磨損，每天抬重磚，重水泥板，每天流汗，每天辛苦的情況下形成的，他不輕松，一點也不輕松。
　　所以到后來，一個高高壯壯的小伙子變成了一個又瘦又憔悴的老頭子，漸漸的，背駝了，腰瘦了，腿小了，白頭發(fā)多了，整張臉更讓人看不到以前的光彩。每次孩子看到爸爸，爸爸總是在咳嗽，孩子問爸爸，“沒有吃藥嗎？”
　　“吃了，可就是不見效?！?br>　　爸爸說，剛開始咳的時候，就沒注意它，以為是小毛病，挺挺就好啦。又是磨，爸爸又是磨，難道磨久了就磨出耐力了么。因為一直不重視它，所以日子久了，咳嗽就成了一種習(xí)慣，每天都咳，吃了藥也不見效，后來一咳嗽，整個人就難受。孩子每次都叫媽媽買藥給爸爸吃，以為爸爸早好了，可是這次孩子放假回來，爸爸卻變了。
　　孩子給爸爸講學(xué)校里發(fā)生的種種趣事，也講孩子自己的學(xué)習(xí)情況，發(fā)現(xiàn)爸爸不愛聽了，是因為精神不好，咳嗽的原因嗎，孩子不知道。后來孩子的媽媽說，“明天你爸爸要去打點滴。”
　　孩子才知道爸爸的咳嗽真的很嚴(yán)重了，以前的爸爸可是從來不打點滴的。
　　晚上做飯的時候，孩子和媽媽在廚房忙著，爸爸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電視機對面，望著電視機發(fā)呆，孩子也迎著火光發(fā)呆。吃飯了，桌上一片寂然，孩子心里很難受，以前吃飯的時候再熱鬧不過了。于是孩子開始打破安靜，講起了笑話，希望能緩解一下這樣壓抑的氛圍，爸爸只是勉強的笑了一下，然后繼續(xù)安靜的吃飯。孩子想，要怎么辦，孩子不知道。
　　爸爸最先吃過，又坐在那把舊木椅上躺著，望著電視，發(fā)呆。孩子和媽媽吃過飯后，媽媽說休息一會兒再去燒水洗臉洗腳，孩子說好。媽媽熄了客廳的燈，屋子一片黑暗，只有那電視的熒光在一閃一閃。三個人就坐在舊木椅上，一起望著電視發(fā)呆。
　　孩子注意到，爸爸很疲倦，因為今天又去干了重活，孩子想爸爸也許想睡覺了，所以孩子一個人燒水去了。后來媽媽開了客廳的燈，孩子把燒好的水提了出來，爸爸洗了臉，洗了腳，一聲不吭，走去房間里，孩子望著爸爸，關(guān)心的問，“爸爸，你去睡覺了嗎？”
　　......
　　沒有回答，沒有回答，孩子多么希望能聽到一點聲音，哪怕只是一個“嗯”字。媽媽埋頭洗腳，也一聲不吭。孩子說，媽媽，我想睡覺了，媽媽說，嗯。等到屋子里的所有燈都熄滅以后，孩子埋在被子里嗚嗚的哭了起來，聲音很低很低，孩子想，不會被聽到的。
　　等到第二天一大早起來，一家人下了面條吃，孩子和媽媽都在飯桌上吃面，爸爸卻端著碗坐在門前的石凳上，一個人吃著。
　　孩子心里很痛，不知道要說些什么。吃過早飯以后，爸爸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一個人走在前面，媽媽遠遠的跟在后面，孩子沒有跟爸爸說再見，因為爸爸真的很累了。
　　以前的爸爸一定會等著媽媽，然后一起走，現(xiàn)在的爸爸卻一個人走在前面，遠遠地，直到孩子再也看不見了，這時候，孩子又很無助的哭了起來。淚眼中，孩子想起了好多好多以前的事，那時候，爸爸可真的是一個人，然而卻并不是一個人。
　　小時候，一到春天，屋子前就掉滿了落葉，不是秋天里的黃樹葉，而是滿地的綠樹葉，門前、院子里都是厚厚的一層，看起來很有詩意。小時候的孩子特別喜歡在綠葉上跳來跳去，跳累了，就躺下來，當(dāng)床睡。
　　長大以后，孩子問爸爸，“落葉不是秋天才掉嗎，為什么在萬物復(fù)蘇的春天，卻要掉那么多的落葉?！?br>　　爸爸說：“門前的那棵香樟樹就是春天的時候掉落葉，這是它的生理特點。”
　　這次孩子放假回來，門前、院子里同樣掉滿了落葉，全是青綠鮮艷的葉子，踩上去軟軟的，又帶著一點稀稀疏疏的聲音，只是沒有以前的厚了，薄薄的蓋了一地。孩子抬頭望見那棵香樟樹，瘦瘦的，枝丫少了很多，葉子也變少了，沒有以前的繁密，以前的高大魁梧，瘦削的，無力的站在那里，等待春風(fēng)到來，然后一片一片一片，往下墜落。
　　想到這兒，孩子生氣的把門前、院子里的落葉掃了個精光，“不要這樣的落葉，不準(zhǔn)再掉了，你掉一片，我就掃一片，看你掉得快還是我掃得快?！?br>　　孩子大叫道。這樣的光景不再詩意，反而讓人覺得凄涼。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爭奇斗艷的開著，一臉的得意洋洋，全然一派春天的模樣，唯獨孩子的屋子前滿地落葉，一派秋天的模樣。
　　孩子生氣的將掉下來的一片落葉掃了出去，可是不到一會兒功夫，地面上有鋪了一層，孩子扔掉了掃帚，坐在地上發(fā)呆。
　　坐車回來的路上，孩子看到鮮艷光彩的油菜花，那時的心情可真是好極了，想到春天來了，萬物又開始復(fù)蘇了。可現(xiàn)在，孩子的心情頓時墜落到谷底，全然沒有生機。
　　孩子望著香樟樹，眼淚直勾勾地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