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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子報(b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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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在地壇找您□翁敏華


  媽,我在地壇找您。您在哪兒?
  這里是史鐵生曾千百次尋找母親的所在。媽,你和他母親一樣,都是“知青母親”。這是曾經(jīng)多么龐大的一個群體呵!四十多年前形成,如今算來,你們都已是八九十歲的人了,正在漸次凋零、離世。今天,我也像史鐵生一樣,在地壇呼喚先母。
  媽,我已把地壇,看做包括您在內(nèi)的“知青母親”的一個紀(jì)念堂。大地一樣的母親啊!
  地壇這么方方正正靜立著。冬的地壇,愈發(fā)見其空曠荒蕪。天色陰沉沉的,正在醞釀一場已被預(yù)報(bào)出來的)。而地上,殘)尚未融化。還有七天就要“過大年”了,今兒臘月二十三,北京人叫“過小年”,園子里這里那里燈彩已經(jīng)結(jié)上,紅紅火火的,映襯得“老柏樹愈見蒼幽”(《我與地壇》)。壇是方的,園跟著見方,東西南北各一門,進(jìn)門后的通路也跟著筆直筆直。在中國人的理念里,天圓地方,故地壇里的所有建筑,都是方形,且多以“方澤”命名,歷代皇帝夏至日祭地的主壇即名“方澤壇”,周圍還有方澤亭、方澤橋等。
  方澤,不正是母愛之謂么?母愛之澤遍披四方。
  二十年前,史鐵生寫作他的《我與地壇》,那時他39歲,“殘齡”十九年,他母親離世已多年。他在地壇里呼喚母親、解讀母親,懺悔對母親的不孝種種。他雙腿殘疾后幾乎每天到地壇園久坐,母親也幾乎天天來尋,有時他躲在樹叢中故意不出聲,讓母親東問西問,甚至失望而歸。是的,當(dāng)母親還能找你的時候也許你還嫌煩,而當(dāng)母親終于有一天不在了,去了,這時候就輪到你失魂落魄,反過來滿世界找母親去!北中國,像史母這代婦女,多還是纏過小腳的,有的纏了又放,是謂“解放腳”?;蛟S史母,也是邁著這樣一雙“解放腳”尋找她可憐的兒子的。她兒子躲在樹叢中想不通自己的厄運(yùn),設(shè)想著各種各樣的死法,她呢,卻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說死就死。
  母親一死,她那要死要活的兒子就不死了,悟出“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
  史鐵生說:這正是個“狂妄的年紀(jì)”。
  我也曾經(jīng)狂妄到初中尚未畢業(yè),就吵吵著要輟學(xué)去新疆。母親說什么我也聽不進(jìn)去,最后不得不藏過了戶口簿。鄰居家真有來不及藏戶口簿的,某天突然發(fā)現(xiàn)孩子失蹤了,“私奔”了。而我,由于“私奔”未遂,還與母親大吵了一頓,在心里給母親扣了頂“狡猾”的大帽子。
  “媽,三年前你反對我去新疆,這回怎么支持了呢?”去黑龍江兵團(tuán)前,我問。
  “這還不明白?三年前在學(xué)校還能好好地讀書,今天反正你們書也不讀了,與其在城市里成天胡鬧,不如到農(nóng)村去鍛煉鍛煉。”
  媽,你從來不喊大口號。你實(shí)實(shí)在在的這句話,影響了我一輩子。
  就這些人,從小體弱多病的我,身帶“小疾”的史鐵生,懷揣著解放全人類的宏大目標(biāo),指點(diǎn)著江山,激揚(yáng)著文字,走了。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去了。把我們“留守”在家的母親拋在腦后,把我們的“空巢”母親撇在家里。有誰看見她們?yōu)⒙湓谌撕蟮臏I水、積哀成疾的病痛?等退了“燒”,三十歲了再來重投母親懷抱,母親還得兜著,替我們找住的地兒、騰工作的地兒,甚至做“紅娘”。我從黑龍江回城讀了大學(xué),又被“發(fā)配”去了安徽農(nóng)場,形成了“兩次上山下鄉(xiāng)”的人生奇觀,母親只能兜著。史鐵生母親兜了個小疾成大患的兒子,終于崩潰。
  整整一代人為狂妄、為激進(jìn)付出的巨大代價,一多半轉(zhuǎn)嫁在母親們的身上。
  這是一代特殊時代特別的母親。她們的犧牲精神感天動地。她們應(yīng)該是時代的濃重一筆。如今,“知青文學(xué)”早已鋪天蓋地,描寫“知二代”的亦不在少數(shù),誰來寫寫知青母親這輩人呢?或許,已經(jīng)晚了?
  媽,我在地壇的漫天飛)里找您。找不著。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