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人,一旦被鬧鐘聲音敲醒一天的程序,才發(fā)現(xiàn)離開自己的那段日子畢竟是那么美好,可以自高自大地胡侃亂談,可以放浪形骸地率性而為,甚至可以肆無忌憚地追求一切,我們把她叫做青春,浸透了朦朧的情愫,讓我們瘋狂癡迷,令我們激情燃燒。那段日子,我們畢竟有過,得到饋贈,就無悔了……
多年以前,在逼仄油膩的小酒館里,我和我的大學同學一起喝酒,酒至半酣,就高談闊論,就指點江山,就放浪形骸,最終談到中國的文人,于是就互相問最喜歡的那一個。相約一起說,碰杯,齊飲,同時開口,字正腔圓的三個漢字———蘇東坡;擊掌大笑,再次斟滿,再次痛飲一杯。那是青春的記憶,帶著廉價的菜肴味與濃烈的酒精味,也帶著那個年代特有的笑傲江湖的率性與純真。轉(zhuǎn)眼多年過去,和朋友遠隔千里,電話也很少打一個,常常是翻開名片夾,找到那個名字,注視良久,又默默關(guān)上手機。不是不想聽聽老友的聲音,不是不想知道朋友現(xiàn)在的狀況,而是怕這些相隔的日子過濾了昔日的純粹。
是的,十多年,不算太長,但也絕非短暫。十年之中,許多人的生活有了太大的變故,原本形同陌路的人,可能已走到一起;原本無話不談的朋友,再聚首也許會相對無言。并非我們刻意要改變,而是瑣碎的日子已經(jīng)侵入到我們的肌膚和血液,不知不覺間,我們早已遠離了原本的自己。我們都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黑夜翻書,打開一本已經(jīng)落滿灰塵的書籍,卻發(fā)現(xiàn)頁眉處寫滿了隨想札記,熟悉的是筆跡,陌生的是感受。時隔多年,昔日的點點滴滴竟然成了今日的天外之音,而那的確是我們曾經(jīng)的聲音和心靈。然而,再讀卻恍然若夢。我們迷惑,怎么會有那樣的激情和那樣的尖銳,有那樣的落寞與那樣的憂傷?生活如流水一般,任你再粗糲的棱角都會磨圓,這是生活的法則。然而,借助這樣的記憶,我們知道我們并非生來如此,我們也曾有過崢嶸,也曾有過速度。它就潛伏在我們的記憶深處,等待你不時的喚醒和造訪,然后,你和另一個自己,一起回味那些躁動不安又充滿活力的日子。如飲老酒,愈久彌香,絲絲縷縷,斷斷續(xù)續(xù),但卻始終如一。
那是一種特殊的歲月,在那些晨昏顛倒的日子里,我們可以在骯臟的小酒館里沉醉,可以在逼仄的錄像廳里揮霍,甚至可以在課堂上昏睡,在寢室里大擺棋局,演繹頹廢,也演繹瀟灑。那時候,學業(yè)比不上愛情,未來遙遙無期,牌局就在眼前,我們哼著校園民謠招搖過市,握著票根丈量天下??诖锟梢詻]有錢,但不能沒有愛情,不能沒有夢,不能沒有率性而為的性格,不能沒有和未知打賭的勇氣。是的,我們什么都可以沒有,但不缺少時間,不缺少浪漫,不缺少自我。
蘇東坡是我們那時的榜樣。那個懂得藝術(shù)與生活的詩人,以他的執(zhí)著鼓舞著我們,以他的幽默感召著我們,我們就要追逐那無家的潮水,去尋找那一無所有的遠方。時間的橫截面,往往不是水到渠成,而是在某個瞬間突然出現(xiàn),讓人猝不及防,讓人不知所措,讓人怯生生地觸摸那些發(fā)黃的記憶。正如當下,我們開始遺忘,也開始重新打量。站在黑暗中,默默想念過去,和過去的我們,我黯然神傷。不用電話,沒有問候,但我們可以猜想彼此的今天,溫吞,遲緩,柴米油鹽,得過且過,瑣碎而又真實的煩惱和快樂。并非要刻意如此,而是生活塑造的心境,由不得人,由不得期待。不過,不這樣又能怎樣呢,畢竟,極致的人生只是少數(shù)。那么好了,就不必過于傷感,畢竟,我們還有那些回憶;畢竟,我們也曾張揚過;畢竟,我們的靈魂深處,也有過真實的擦痕?,F(xiàn)在,就讓我們把蘇東坡留在書頁的折痕里,倒上兩杯酒,然后,一飲而盡,為自己,也為朋友,為昔日閃電一樣的情愫,野花一樣的絢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