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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淡如菊○杜天國


  “玉壺買春,賞雨茅屋,坐中佳士,左右修竹,白云初晴,幽鳥相逐,眠琴綠蔭,上有飛瀑,落花無言,人淡如菊,書之歲華,其曰可讀?!碧拼究請D的《二十四詩品》中的《典雅》,12句的四言詩,卻獨獨記住了一句“人淡如菊”。
  心素如簡,人淡如菊,去留無意,寵辱不驚。這樣的心境,該是要歷經(jīng)怎樣一番人世浮沉才能造就的呢,如同一顆珍珠,在成為珍珠之前,必然先經(jīng)過沙粒這一階段,在蚌殼內(nèi)痛苦的打磨,直到把身上的棱角磨平,方能鍍上一層淡淡的光暈,從此遠離年少輕狂與張揚,做一個內(nèi)斂芳澤的人。
  此中的“素”與“淡”,不是不諳世事的潔白與天真,亦不是消極避世的空白與混沌,更不是“淡而無味”的“淡”。它是“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后的繁華過盡,也是“生如夏花般絢爛,死若秋葉般靜美”中后者的絢爛之極歸于平淡。也許在最初的歲月中,我們仗著與生俱來的靈性與才華放肆的張揚與揮霍,但在經(jīng)過了時光的洗滌與沉淀,應該逐漸學會收斂起自己的鋒芒與刻意的張揚,讓天分、天性順著自然的脈搏向前涌動。一直很喜歡某個作家的一句話:“每個人年輕的時候,都相信自己的才華,但這還不夠,我們還要學會抵御懶惰和怨憤的侵蝕。”我們都曾經(jīng)相信自己無所不能,但要經(jīng)過多久,才會逐漸在顛沛和得失中明白:原來我們所擁有的,不過只是滄海一粟而已。于是頓然了悟,學會心平氣和,寵辱不驚。
  有一段時間很流行張愛玲的文字,她筆下舊上海的華麗與蒼涼像一場冗長的迷夢,使人沉醉不愿醒來。一時間,她的文字成為了衡量一個人是否有情調(diào),是否夠小資的標準。而那一段“低到塵埃里去”的愛情,也被拿來反復的考證。才女與文人,這樣的組合已經(jīng)夠羅曼蒂克了,更何況胡蘭成還是一個被冠以“漢奸文人”“美譽”的才子,這又該引發(fā)多少遐想,增添多少刺激呢?只是在這一場蜚短流長,樂此不疲的考究中,這場流言的主角卻選擇在異鄉(xiāng)封閉的房間中獨自一人靜靜的離開這個世界,直到一個星期后,被警方發(fā)現(xiàn)。
  作為一個女人,她獲得的已足夠:盛名之時的作品與愛情到如今依然被許多人津津樂道,而她的身世與傳奇般的一生亦不知使多少人羨慕不已。她風光過,得意過,最后卻只愿意做一個深居簡出的平凡老人,在他鄉(xiāng)平靜地生活。那些紛紛擾擾的情事與傳誦一時的書卷統(tǒng)統(tǒng)都被留在了大洋彼岸,與她再無瓜葛。
  或許,正是因為曾經(jīng)大起大落過,曾經(jīng)大愛大恨過,所以,才能在最后的最后,選擇放下,將一切歸于最原始的平淡與質(zhì)樸。當看遍紅塵中的繁華綺夢,又有什么值得執(zhí)著不放的呢?于是磨煉了心性,不如歸去,回到“閑看庭前花開花落,靜觀天上云卷云舒”的淡然了。
  而我想一個女子年輕時的美麗與經(jīng)過歲月打磨后的風度氣韻是截然不同的。年輕的時候,擁有的是外表,美麗袒露在外一覽無遺,卻經(jīng)不起推敲;而沉淀了歲月,逐漸飽滿的是內(nèi)核,那些氣定神閑的風韻藏在眉角,需要細細品味才能發(fā)現(xiàn)。
  如同我喜歡的作家安妮寶貝的文字。見過她在網(wǎng)絡上的一些照片:梳麻花辮子,笑的很燦爛,露出潔白的皓齒。這是年輕的,屬于二十幾歲的女子才有的笑容。曾經(jīng)迷戀于她早期作品里的陰暗、暴力、絕望、那些深刻在骨子里的寂寞和孤獨,因為年輕,尚未找到出口,所以越發(fā)墮落與頹廢。我能想象出穿著棉布裙子赤腳穿球鞋的喬或者安會在一臉平靜時做出任何瘋狂的舉動,然而這仍然讓我欣賞迷醉,因我與她一樣,我們同樣年輕。但當我看到她的《清醒紀》時,心中卻不由閃過一絲悸動,每一個人都會逐漸成長,與過往自以為是的憂傷告別,安也不例外,我見到了她正逐漸走向她的純白期。
  后來的《蓮花》,是真正證明她走到純白期的作品。彼時我正高考失意,渾渾噩噩,覺得整個世界都已離我遠去,生命仿若一灘死水,充斥著失敗。然而卻在一個下午捧起《蓮花》:簡單素凈的封面,沒有太多花哨。講述的是一男一女從圣城拉薩走向傳說中蓮花盛開的地方墨脫的故事。路途艱險的筆端無法形容,然而在安的筆下,卻平淡從容,無絲毫起伏強烈的感情,讓人看不出愛憎。仿若間,那些由不安而派生的各種惡的元素:陰暗、絕望、孤獨、嫉妒,都已漸漸遠去了,生命被一種更高的靈性所承載,沐浴著圣潔的光輝。
  而在那個下午,這段艱險的路途也在合卷之后讓我感到高考與整個人生相較而言的渺小,視角因她而陡然開闊了。我知道,這是早期的安所不能帶給我的?;蛟S,我們每個人都在等待一個時刻:在這一個時刻中,我們仿佛被什么重重敲擊了一下,于是得以擺脫年少的迷茫與自認為重要的憂傷。此后我們站到了另一個高度,俯瞰曾經(jīng)認為是生命全部的某種東西,原來不過如此。一切因此而云淡風清。
  那個夏天,是成長后的安帶我走出困境,迷宮之外的我有一種被救贖的心情。原來一個好的作家所能給予人的力量是這樣不動聲色卻又無比強大。我見到了淡若菊花卻又深邃不見底的安,而我亦知,在通往這條路的過程中,每一個人都曾經(jīng)跌跌撞撞,蹣跚前行。
  生命最初的底色,本不過是嬰兒般的純白,只是唯有經(jīng)過濃墨重彩,才能在兜兜轉轉中回到起始點。那些清淡從容的臉龐下覆蓋著的必然是歷經(jīng)滄桑的雙眸,因為接受了歲月的洗禮,所以才更顯清亮。一如那些素心如簡,人淡如菊女子的背后必然有著長長的悠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