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 途
凌晨三點,我的旅程仍舊繼續(xù)。
一夜的時間,就觸到了冬天的鼻息。我在規(guī)劃一次旅行,而且固執(zhí)地認為,它可以帶我脫離一場夢魘。
寒氣越來越重。窗戶上的水汽漸漸聚集,大滴大滴往下滑,錯雜著,毫無章法。這樣濃重的黑夜,大片大片的荒郊,星星點點的路燈,恍若隔世。將近一年的時間,我看著自己像蠶一樣,吐絲,作繭,越裹越緊,幾近窒息。近乎執(zhí)拗的失眠,有的時候看著窗外的天慢慢變亮,一片寂靜。被所有人夾著轟隆隆的行進,機械,沒有目的。
旁邊的鐵軌迅速向后延伸,以亙古不變的姿態(tài)開始一段旅程,又結(jié)束一段旅程。我正在遠離身后的那座城市,沿著既定的路線。閉著眼睛,頭抵著車窗,四周都是重疊肌膚的異樣氣味。眼前又出現(xiàn)了幾天前的自己,為了生存而過活。如一池死水,麻木,沒有欲望。隔絕了天地,固執(zhí)了幾個輪回,水面上厚厚的油膩,再難流動。
燈光微弱。一個不知名的小站。清冷的凌晨,很多人匆忙地趕往等待他的某個地方。偌大的行李箱。滄桑的面容。孩子的啼哭聲格外清晰。車內(nèi)恢復(fù)了沉悶?;杌栌娜巳?。所有人都以他信仰的方式存活著,簡單而漫長。只有我自己,像個空落世間的過路者,沉默,茫然。丟失了夢想,丟失了未來。迷失的等著被尋回。
火車搖晃了差不多兩個晝夜,行至昆明。不得已換乘大巴,窗外飛馳的仍舊是光影和黑暗。裹了裹衣服,繼續(xù)下面的路。我想念我即將到達的那個地方———迪慶。傳說中的那兒,是香格里拉一樣的存在。我想念反反復(fù)復(fù)在夢中出現(xiàn)的納帕海,還有仙境一樣的依拉草原。
然后,它就這樣突兀的,被瞬間放大的,出現(xiàn)在我眼前。千年不變的梅里雪山,藏民虔誠的信仰。穿過一個又一個街角,我尋了一個藏域特色的客棧。再然后,我站在窗前,看見了你。自然而然,粗糙,卻又干凈的讓人嫉妒。太陽下面陽光色的頭發(fā),松松垮垮的衣服,漫無目的,很好的觀光客。
旅途的疲累,使我很快便沉沉睡去。很多熟悉的場景在夢里反復(fù)出現(xiàn),強烈的真實感。等我醒來,天色已黯淡。我按著癟癟的肚子出門尋找吃食,看見你,端著泡面吃得淋漓,抬頭望到我,笑得一臉明媚。然后,你我同行。
獵獵的風(fēng)馬旗,滿是經(jīng)文咒語。形似日月的喇嘛塔,不由心生虔誠。攪拌上千次的牦牛奶才制作出來的酥油,讓這些不知煩憂的藏民延續(xù)著另一種過活。我驚訝于他們的信仰和心境,可以將繁瑣過得這樣快活?;秀敝校枚嗳苏驹诤┥?,我穿著大大的T恤,笑得那么炫。一群人在海水中大吵大鬧,年輕的很放肆。不知未來,不知前路,自信的狂妄。
真摯而虔誠的朝圣,被寄予祝福意義的神瀑,臥在山腳下的白水臺。它們攜著人們的頂禮膜拜,以默然而寂靜的方式存在千年。似乎這片土地,隨手便會撫平任何瑣碎,隔絕那么多的浮華喧囂。給人慰藉,還有頓悟。
綠色,明晃晃的太陽,四點鐘就亮起來的白晝,陽光傾瀉一地時的溫暖,閉上眼睛后紅色的光線。這些,于你,是生命力。于是,你對夏天的喜歡近乎執(zhí)迷。而我,深秋時分,葉子掉落的時候都有了嘩啦啦的聲響,這些,才能讓我覺得生命在往返。
我看到你透徹的眼底,縱情肆意。深秋的草原寂寥而悲壯。你卻在其中瘋狂地奔跑,叫囂著歡呼。周圍是你的光亮,一瞬晃了我的眼睛。我看見自己站在十字路口,車流和人群,弓著身大喊,我會強大到讓你們仰視。你用拇指和食指構(gòu)成框架,大笑著要拍下這里所有的美景。我看見很多人手挽手,并排跨步走在馬路上,揚言征服這個城市。夜已深,風(fēng)割著肌膚。你仰面躺在草地,順勢拉我下去,然后,我聽見你干凈的笑聲。
我記得跟你說了那么多。絮絮叨叨。說我想念曾經(jīng)的盲目無知,想念那些堅定的愛恨。說我對你的嫉妒。張張合合的口形,還有鈍重的頭腦。然后,再然后,我就看到了你掌心里猙獰的疤痕。
“那段時日,想起來都會恐懼。找不到信仰,找不到對抗世間的得失心,亦找不到貪戀這個世間的絲毫線索。沒有人告訴懦弱的我,要怎樣才能夠得上美好?!蹦阃A讼聛恚瑒佑萌淼牧α看?。濃重的夜色,我只能看到你的側(cè)臉。
“只怕太過放任自己了,徒留在對生活的懼怕中,動彈不得。但是生活,仍要繼續(xù)?!蹦愕穆暰€溫柔而有力,“記得一些事,忘記一些事。然后釋懷?!蔽遗Ρ犻_眼睛,卻再也尋不到你。下意識的張開左手,就看到了那個突兀的紅色疤痕。我有些釋然,但卻執(zhí)拗的不愿意承認,你是我的幻覺,是我的另一個靈魂。
我悉心想念著過去的自己,肆無忌憚的張揚的青春,還有簡簡單單的夢想。瞬間定格的一幀幀影像,被我小心翼翼地拿來對待,甚至慌張。
天光大亮,我想,這次旅途已然終結(jié)。(本文為第七屆全國大學(xué)生文學(xué)作品大賽一等獎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