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敏，籍貫福建，1975年生人。2006年取得北京大學社會學系人類學博士學位，現(xiàn)就職于北京外國語大學哲學社會科學學院。
　　研究方向為社會性別、穆斯林社群等，主要研究區(qū)域為馬來西亞、東南亞和中國。
如同每一天的問候，“自由”越來越頻繁地被我們掛在嘴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身體，但是，女人，你的身體屬于自己嗎？10月27日，基于在馬來西亞為期一年的實地調(diào)查，加上近幾年對穆斯林社會及社會性別問題的思考，康敏在詩意棲居咖啡館給大家?guī)砹艘粓鲋黝}為“現(xiàn)代化與女性身體”的講座，試圖揭示一個民族國家的現(xiàn)代化進程如何與女性的身體相勾連，也希望通過對女性主體身份和自覺意識的強調(diào)，減緩現(xiàn)代性對個人施加的壓力。
　　一方水土不一定養(yǎng)一方人我國最南端的省份海南，年均氣溫為23℃~25℃，年降水量為1500mm。與之隔南海相望的馬來西亞，年均氣溫25℃~30℃ , 年 降 水 量 為2000~4000mm。相較之下，馬來西亞天氣潮濕悶熱，而當?shù)貗D女的著裝則是從頭包到腳。
　　2004年，當康敏第一次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度，面對穆斯林婦女時，她感到十分驚訝，“為什么在這么熱的一個地方，自然環(huán)境、自然氣候是這樣的一個情況，她們能夠這么虔誠地去穿著打扮，所以當時我非常好奇。”
　　在好奇心的驅(qū)使下，康敏開始在馬來西亞展開自己的田野調(diào)查。她發(fā)現(xiàn)即使是在學校進行體育活動時，女生都是“全副武裝”?！八齻兇髮W里面的游泳池是分男女的，例如一、三、五是女的，二、四、六是男的，并且如果女生去游泳，并不是穿保守的游泳衣就可以了，她們很多是穿著像去捕撈珍珠的那種全身緊身的潛水衣下去游泳?！钡乩憝h(huán)境決定論認為，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但在馬來西亞這個理論顯然不太適用。我們的身體，并不自由一位摩洛哥的穆斯林女學者曾經(jīng)對比了東西方的性欲理論。以弗洛伊德為代表的西方理論認為在性欲方面，男性比女性更主動，更具有侵略性，而女性是被動、順從的一方。但和這種理論剛好相反的是，一位宗教學者認為在伊斯蘭世界里，女性的性欲是主動的，有侵犯性的。穆斯林婦女有致命的吸引力，會令男人難以抗拒，只有順從和屈服。他認為女人是混亂的根源，是反神圣、反社會的力量。兩種完全對立的假設，最后竟采取了同樣的解決方式———把男人和女人進行性別隔離，并且認為男性應該凌駕于女性之上，成為統(tǒng)治者。
　　康敏所在的吉蘭丹州既是馬來文化的發(fā)源地，也是伊斯蘭黨的發(fā)源地，擁有很長的歷史淵源，是個宗教信仰十分虔誠的地方?！澳信谑懿挥H”，在這里表現(xiàn)得很明顯。
　　電影院是情侶約會的首選，但在吉蘭丹州，電影院已經(jīng)全部關(guān)門了?！半娪霸翰皇且环烹娪盁舳家P(guān)掉嗎？那么男女在一起就不能保證他們干什么事兒，所以一開始政府要求吉蘭丹州的首府電影院放電影時必須開著燈，后來發(fā)現(xiàn)開著燈就沒法看電影了，所以電影院都關(guān)門了?！倍诩依锱e行宗教活動時，客廳與廚房間總會用窗簾隔開，女性在廚房準備食物但不能出現(xiàn)在客廳，因為女性不宜暴露在公共場所。
　　“在結(jié)婚前男女朋友約會時，一定是要帶‘電燈泡’。我們好像把帶‘電燈泡’當成是一個壞事，但是在他們看來是必須的。如果單獨約會被宗教警察發(fā)現(xiàn)是要處以罰款的?！钡词故欠蚱蓿麄冊谕馊嗣媲耙膊荒苡杏H密的行為。2005年，康敏回國后接待了一位馬來亞大學的教授，那位教授攜自己的妻子一起出席會議。在陪同他們一起出去時，康敏發(fā)現(xiàn)那位教授總是昂首闊步走在前面，而他的妻子則落后幾步和她走在一起。見若未見，不見之見“通過流行黑伽布，婦女的尊嚴和莊重受到保護。她的服裝表明，她不是用于出售的物品，在賣弄她的美麗，并且有效地避免了男人色迷迷的眼睛和餓狼般的口哨聲?！币晃灰了固m教的學者這樣解釋著黑伽布的作用。
　　服飾最基本的功能就是遮羞，每個社會對羞體的界定范圍是不同的。我們社會認為生殖器官等屬于羞體，需要遮蓋。但是在伊斯蘭社會羞體涵蓋頭、頭發(fā)、脖子、上身、手臂包括到手腕、腿部、腳的范圍。有穆斯林認為，面紗意味著婦女出現(xiàn)在男人的世界里，但卻是看不見的。她沒有權(quán)利出現(xiàn)在街上，女性是屬于家里的，她不能出現(xiàn)在公共場所，即為見若未見，不見之見?！爱斎贿@個是比較好理解的，我們只需要把我們認為的羞體觀念擴大范圍，就可以理解他們的羞體觀念了，但是有一個觀點我是比較難理解的。”康敏在訪談過程中遇到一位報道人，她告訴康敏，女性的聲音也屬于羞體，在公開場合大聲說話是不可以的。當時有一篇報道稱，吉蘭丹州一家電訊公司的報警電話99%都是虛報，原因是女接線員的聲音比較好聽，大家都想打電話報警和她們聊天。
　　“如果說女性的聲音也屬于羞體，那么我們怎么去解釋那些馬來西亞的女歌星，怎么去看待她們在公開場合的表演？”康敏發(fā)現(xiàn)普通群眾對此有兩種解釋，有人認為女性可以唱歌，但是只能在自己的家人和朋友面前唱歌，不能在公開場合表演。還有一種說法是，如果你沒有別的謀生手段，只會唱歌，你必須靠唱歌來謀生，你也可以唱歌。
　　2002年，吉蘭丹州開始禁止女性在公開場合表演。讓我們的身體屬于自己在性別劃分以前，我們都是以人這個個體而存在。女性獨特的生理功能，不能成為受到更多束縛的借口。
　　一方面為了民族素質(zhì)的提高和國運的昌盛，要求女性自立自強；而另一方面又要求女性必須遵守傳統(tǒng)美德，知道禮義廉恥。這本就是自相矛盾的?！拔蚁脒@個解放身體，最重要的是要讓女性可以、而且能夠表達自己的真實愿望?！笨得粽J為“可以”，是代表這個社會的規(guī)范，約束是相對寬松的。女性可以選擇包頭還是不包頭，可以選擇穿長裙還是短裙，做出自己的選擇。而不是社會規(guī)定女性只能穿長裙或是短裙。
　　“還有一個就是能夠表達。有些人以為自己做出了選擇，但實際上她并不是自覺地做出這個選擇，她只是隨大流，或者只是潮流告訴她要這么去選擇?！笨得舭堰@種“能夠”歸納為一種能力，你擁有自覺的審美能力。在穆斯林社會，并非所有女性都知道為什么要包頭，她們只是把它當成一種風俗，一種習慣沿襲下來。這時，教育應該發(fā)揮重要的作用，通過這種知識的普及，要讓女性有這個能力、知識儲備，或者是經(jīng)驗去做這個選擇，去表達自己的真實意愿。
　　“一個社會必然會有一個關(guān)于穿著打扮的規(guī)范，沒有錯，但是這個規(guī)范應該更多地讓婦女參與去做決策，而不是把婦女排除一邊，這個社會規(guī)范的制定，必須要婦女的參與。”從古至今，女性的身體總是受到來自周遭的約束，承受著本不該她們承擔的苦痛。在康敏看來，這是由于女性還沒有充分參與到?jīng)Q策中去，“我想我們還是要多傾聽女性的聲音”。（方蕾、龔憶宇對本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