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夜晚，月光懶散地傾灑。這個坐落在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的小院落分外寧靜，可以聽得到微風(fēng)下樹葉婆娑的聲音。這個小小的院落，生長著一棵棗樹。筆直修長的樹干，掛著細(xì)碎葉子的樹枝在風(fēng)中微微搖曳，很健康的樣子。陳松松坐在棗樹下靜靜發(fā)呆，斑駁的樹影映在他身上，就像是穿了一件時光編制的衣服。更深露重，陳松松的眼角有些潮濕。
　　兩年前的夜晚，月光有些冷。棗樹消瘦好多，地上的樹影看起來有嶙峋之感。陳松松看著天空，一輪彎月掛在天空，細(xì)細(xì)的月牙像是一個微笑，很美好的樣子。天上的星星是不同的，有的星星一直很明亮像是長明燈，有的星星一閃一閃忽明忽暗，陳松松感覺自己能夠摸清每一顆星星的脾氣秉性。又起風(fēng)了，樹枝婆娑的聲音像是哭泣。
　　一年前的夜晚，月光像從冰塊中流出似的。棗樹影枯槁不堪，就像一位風(fēng)燭殘年的老人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棗樹有了嚴(yán)重的蟲害，蟲子爬滿了枝干，月光下就像是皚皚白骨般咄人。陳松松一遍遍撫著棗樹的枝干，淚水滑落，掉在樹坑里，提供給棗樹滴滴咸澀的慰藉。
　　今年的夜晚，月光很靜。小院沒了，棗樹沒了。城市建設(shè)讓小院和棗樹都消失了。陳松松站在家里的陽臺上看著天空，月亮好圓，星星很少，想流淚。眼眶濕潤了，眼前的天空變得混沌，記憶卻一點點清晰地鋪展開來。
　　四年前的夜晚，陳松松和奶奶坐在院子的棗樹下乘涼。夏夜的小風(fēng)吹得他們很愜意。奶奶會跟陳松松講自己成長的故事，從抗日戰(zhàn)爭到解放戰(zhàn)爭，從文革到改革開放，陳松松伴隨著奶奶的故事長大。他從小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爸爸媽媽在一個臨近的城市上班沒有時間照顧他。他在奶奶身邊長大，一直到12歲。
　　這棵棗樹是奶奶在陳松松被送過來的時候種下的，她想讓孫子能夠吃到點時令水果。陳松松一天天長大，小樹也一天天長大，在陳松松5歲的時候，棗樹終于結(jié)了果。棗樹還沒有成熟的時候，他每天都巴巴看著那些青澀的小果，一遍遍問奶奶什么時候可以吃，奶奶就笑著說，等到樹葉不再這么綠的時候。陳松松第一次吃到棗樹結(jié)的紅棗時特別興奮。奶奶拿了一根竹竿去敲打樹枝，棗子夾雜著樹葉掉落下來，奶奶就像在紅綠相間的彩色雨中徜徉，這是陳松松記憶里最為精妙絕倫的畫面。陳松松歡快地在樹下跑來跑去，加上第一年棗子結(jié)的并不多，他一天就吃光了整樹果子。后來，他對棗子的味道不再那么迷戀，他一天天長高，可以自己打棗了，打棗的感覺更讓他開心，滿樹的棗子掉下來，砸在頭上也是幸福的感覺。
　　夏天的夜晚，陳松松會和奶奶坐在棗樹下乘涼，看星星，看月亮，聽奶奶講過去的故事，用手指描摹落在身上的棗樹影子。直到有一天，清早沒有人叫陳松松起床了。陳松松睡到了自然醒，他感覺時間不早了，便起床了。一看表已經(jīng)快要遲到了，他跑到奶奶房間，看到奶奶還在睡覺。奶奶是永遠(yuǎn)睡著了，雖然她昨晚還給陳松松講故事，還泡下了第二天磨豆?jié){要用的豆子。
　　陳松松錯愕了好久，接著是嚎啕的痛哭。他感覺自己什么都沒有了。昨天奶奶還在樹下給自己講故事，還告訴自己棗樹需剪枝了不然棗子會越結(jié)越少?？涩F(xiàn)在，奶奶一句話也不會對他說了。班上手工課他給奶奶做的賀卡落學(xué)校了，他說第二天拿來送給奶奶……陳松松只得跟著爸媽到了那個城市上初中。本來爸媽要在陳松松升初中的時候把他接過去，陳松松很不樂意，他不舍得離開奶奶，可是現(xiàn)在他別無選擇了?；氐桨謰屔磉吷睿鸪鹾懿贿m應(yīng)，雖然后來陳松松逐漸習(xí)慣了，那個盛滿他童年記憶的小院也始終讓他牽掛。
　　跟爸媽生活在一起后，陳松松每年都會在棗樹結(jié)果的季節(jié)回去一次，去沐浴一次 “棗樹雨”。夜晚，他會坐在棗樹下，靜靜看著天空，想一些心事，宣泄一些思念和留戀，也會灑下一些淚水，昨天仿佛就離他近一點了。
　　雖然回不去，至少可以靠近一些當(dāng)初的感覺，那些純粹溫馨的日子，那個靜謐的小院，那棵和自己一起長大的棗樹，那位一點點把自己養(yǎng)大的奶奶。
　　奶奶離世后，棗樹由于沒有人料理長勢一年不如一年，小院由于沒人居住一年年衰頹，而今，它們甚至都消失了，但是星空還在，記憶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