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文學院　漢語言101班　閆趙玉
親愛的老葡萄樹：
　　您還好嗎？
　　還記得嗎？我是在您身旁長大的那個小女孩，時光飛逝，如今我已十九歲。再加上分別十幾載，恐怕再相見，您也認不出我了。
　　老葡萄樹，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寫過信了。在這個高速緊張的年代，一切都是即生即滅，隨榮隨枯，轉(zhuǎn)瞬即逝。一切都是心急火燎，經(jīng)不起歲月的剝蝕。寫信這種通訊方式雖簡陋，卻流露著脈脈的溫情，因此方能衍生出許多美麗而長久的故事。老葡萄樹，今晚我突然想寫封信給您，因為，只有書信才能準確傳達出那份塵積于我心底的情感。
　　老葡萄樹，您一定記得，十幾年前我們家那個美麗的庭院，院子里種著美人蕉、菊花、蘭花草，還有我最愛的白色小貓。我給院子里每一株花花草草都取了名字。我房間的窗外就是您濃密茂盛的葡萄藤，所以連窗簾都可省去了。一晃十幾年過去了，老家的小院衰落了，時光已遠去矣。梅也說遲，我也說遲。
　　老葡萄樹，您一定記得。在我五歲那年，爸爸帶回了一株葡萄樹苗，說要種葡萄給我們吃。那時的您，病懨懨的，那么纖細，那么衰弱，我們都擔心您無法成活。可誰知，您竟然在那方狹小而貧瘠的土地上堅強地活了下來。您深深地扎下根，風雨雷電都無法將您撼動。您的枝蔓爬滿了墻壁，努力探出頭去，艱難地吸取著陽光雨露。記憶里童年的冬天是如此酷寒，我的雙手被凍得皸裂，您也被暴風雪摧殘得奄奄一息。可是您挺過了一個又一個冬天，迎來了一個又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就這樣，十二年過去了……
　　老葡萄樹，在那個物質(zhì)貧乏的童年，葡萄也是難得的水果。葡萄成熟的日子就成了孩子們的節(jié)日。每年六月，我和弟弟都迫不及待地在枝葉間尋覓著可以采摘的葡萄。通常是弟弟爬上去摘，我在下面接著。我們小心翼翼地把一串串鮮紅欲滴的葡萄盛在盆里，用冰涼的井水泡著，等著爸媽回來全家一起品嘗。您一定記得，有一次，弟弟因為想摘到長在窗欞最高處的葡萄，從墻上摔下來，跌傷了胳膊，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如今弟弟也已經(jīng)長成一米八三的大男孩了，只是呀，他貪吃的毛病還是一點沒改。
　　夜風清涼的傍晚，我們在葡萄架下吃晚飯。乞巧節(jié)夜晚的藤架下，小伙伴們抿著嘴把星星數(shù)遍，害羞的姑娘忙著把荷包縫剪，淘氣阿妹把野花插在姐姐發(fā)間。呢喃笑語間，我問婆婆鵲橋什么時候出現(xiàn)。婆婆笑著說，不遠不遠。老葡萄樹，我們的童年，幸好有了您。
　　我十歲那年，就離開了小鎮(zhèn)，到城里念初中。后來弟弟也來了，我們?nèi)叶及岬搅丝h城，只留下孤獨的您，和空蕩蕩的老屋。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回去了，只有在夢中，我依稀推開塵封的舊木門，走進長滿雜草的院子，依偎在您身旁。
　　老家的院子已經(jīng)荒蕪，只有老葡萄樹每年夏天還會結(jié)出很大、很甜的葡萄。如今每年暑假，媽媽總會拎來一大袋葡萄。純天然葡萄是如此香甜可口，它們不經(jīng)農(nóng)藥污染，是街邊小攤出售的葡萄無法相比的。原諒我們，只有在這時，才會想起您的存在。我們吃著葡萄，說著您的好處。曾經(jīng)還打算著把您移植過來，我們甚至已經(jīng)搭好了架子，可是終未能如愿。樹無根不活，老葡萄樹，您已經(jīng)蒼老不堪了，我們怎么忍心以您的生命為賭注，我們寧愿您永遠孤單地守著荒蕪的庭院、荒廢的故園。
　　老葡萄樹，我們已經(jīng)向您索取太多，虧欠太多。前塵隔海，古屋不再。每年夏天，我們都接受著您的恩賜，您以傷痕累累的軀體，滋潤了我們單薄的童年。《詩經(jīng)·蓼莪》寫道:“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老葡萄樹，是您見證了我們那段最艱辛的日子。爸媽既要為生計而奔波勞苦，又要照顧幼小的我們，卻從沒讓我們吃到一點苦，因此我們才得以無憂無慮地度過快樂的童年。
　　老葡萄樹，您還記得那個老人嗎？我的奶奶，那個慈祥、溫和的老人。你們都擁有著如此美好、如此相像的品性。她在去年四月永遠離開了我們，再也吃不到我們孝敬給她老人家的葡萄了。世上最無能為力的事，莫過于眼看著身邊的親人在歲月的風霜下老去無法挽回。后來我漸漸釋懷，因為親情可以超越生死的界限，向活著的人們傳遞著愛與希望，給我們前進的力量。
　　老葡萄樹，我們這些離開故鄉(xiāng)的人，都只是帶走了一片葉子，留下了一條根。而葉子無論飄得多遠，總是要歸根的。我們從出生到死亡，先是離故鄉(xiāng)越來越遠，最后又是離故鄉(xiāng)越來越近。老葡萄樹，您已經(jīng)是我心中故鄉(xiāng)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我終于明白，當年爸爸不僅為我們種下了葡萄樹，更是種下了難以割舍的深情與血濃于水的親情。
　　所謂故國者，非謂有喬木之謂也?？梢姳赜袉棠荆欧Q得起故國。必有老樹，才當?shù)闷鸸枢l(xiāng)。只有埋葬著親人的地方，才叫做故鄉(xiāng)?！俄椉管幹?》：“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泵棵孔x到這一句，我總會想起您——老葡萄樹。我們家，也算是有老樹的。樹木是大地上永遠的坐標，指引著我們回家的路。記得很久以前，一條土路通往姥姥家。路很窄，卻很長。路口有棵參天大樹，看到了樹就找到了路，找到了路就能回家了。后來，大樹被砍去了，我也就迷了路。所以，老葡萄樹，我拜托您，懇求您，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守著我們的老屋，守著我們的童年時光，縱然您要忍受著無邊無際的孤單，我求您，好好活下去！
　　老葡萄樹，您若有知，請于我每晚的夢境中，呼喚我的名字，您一定不會忘記我的小名。只是我的小名已經(jīng)很久不被人提及了，除了出現(xiàn)在爸爸喝醉時的醉話，和媽媽熟睡時的夢話。小名永遠不會嫌棄我，您也永遠不會丟下我，在我想哭的時候，我要和你們緊緊擁抱。小名是我兒時最好的玩伴，后來我長大了，就把它弄丟了。我急切地想把小名找回來，急切地想回到您的身邊。握著您布滿皺紋的雙手，說一宿的閑話，聽您講著陳谷子、爛麻子的舊事，聽您用家鄉(xiāng)話喊著我的名字。
　　老葡萄樹，我是您的小女兒，生于斯，長于斯，在您的懷抱里，我還不想長大。今晚，請讓我和您一起回家……
　　此致
敬禮
您的孩子：閆趙玉
書于2012年9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