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楊 攝


　　■馬俊江
　　桃花開始凋謝的時候，正是碧桃的盛花季。桃花品種繁多，大致分類的話，有果桃和觀花桃兩種。先開的單瓣粉紅桃花是果桃，后開的觀花桃多重瓣，所以也叫千葉桃花，花色也多。不是園藝家不是植物學家，只是愛花人，那么可以籠統(tǒng)地將觀花桃叫做碧桃。碧桃花開多色，就是沒有綠色，如何是碧桃呢？李時珍答：是用顏色命名果實的啊！原來，桃子也有斑斕的色彩：紅桃、白桃、烏桃、金桃、銀桃、胭脂桃、碧桃……
　　用現(xiàn)在時髦的話來說，小時候的我是典型的吃貨。因為只愛吃桃子，卻從未賞過桃花。直到年齡好大，來到這個江南小城，才真是領(lǐng)略了桃花之美。春天，出城走走。滿是塵埃的路邊，或者路邊荒蕪的土坡上，也或鄉(xiāng)下一所老房子殘破的土墻外，突然冒出一樹艷麗桃花，行路的人霎時呆住，只能以驚艷名之了。
　　李時珍解釋“桃”字從木、從兆，十億曰兆，意指桃樹花多果多。不管果桃，還是碧桃，都是春天的一樹好花。尤其花開時節(jié)，楊柳依依，正是桃紅柳綠好光景?？墒牵也坏慈朊诽m竹菊的君子之列，而且最早的草木書——漢代《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竟將其置于下品，歷經(jīng)幾千年也難以翻身。清代吳其濬的《植物名實圖考》說到桃花時，第一句依然是：桃，《本經(jīng)》下品。
　　比起清雅淡泊的四君子，桃花過于繁茂，不太符合中國文人的審美情調(diào)。所以，唐代以前，除卻一篇大名鼎鼎的《桃花源記》，寫桃花的詩文實在不多。唐以后呢？桃花詩文倒是不少，但不是詩酒風流的放浪形骸，就是花謝花飛的蕭瑟凄涼。前者最有名的是唐伯虎的“桃花塢里桃花庵”：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后者當屬崔護“人面桃花”的哀嘆：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而最凄楚者，莫過于《紅樓夢》里的桃花。現(xiàn)在國人愛櫻花，不知桃花花期也不長，古代中國曾稱其“短命花”。桃花的“落英繽紛”，也只在《桃花源記》里曇花一現(xiàn)。到黛玉“花謝花飛飛滿天”的《葬花吟》，已是凄楚絕世的廣陵散。黛玉葬的是桃花嗎？如果有人懷疑，可以再聽聽她的《桃花行》：若將人淚比桃花，淚自長流人自媚。淚眼觀花淚亦干，淚干春盡花憔悴……
　　文人的桃花多情多感又多淚，民間的桃花倒是另一番熱鬧歡樂景象。田間陌上的《詩經(jīng)》唱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也是人面桃花，但桃花下，不是抑郁而亡的女子，而是和燦爛桃花一樣紅光滿面的新嫁娘。甚至，即便死亡，民間也會有另一種故事?！侗静菥V目》里就記述了這樣一出民間喜劇：有一位女子喪夫后悲痛欲絕，到了發(fā)狂的狀態(tài)。家人把她鎖在房間里，可是，夜里她破窗而出，爬到了桃樹上，把一樹桃花給吃光了。早晨被家人發(fā)現(xiàn)，從樹上給接了下來。結(jié)果呢？病好了。我想，她不但病愈，而且容顏一定更加光鮮，因為古代醫(yī)書說桃花有美容之效：“令人好顏色”，“面色如桃花”。
　　《本草綱目》真是一本有趣的植物大百科，不但有今人不再細致觀察的草木形態(tài)，也有上面這樣的各種草木傳聞和段子。關(guān)于桃樹，李時珍還摘引了各種古籍里記載的大桃。多大呢？《宋濂集》中說有蟠桃，核大如碗；《酉陽雜俎》的桃核更大，半扇可盛五升水。桃樹桃花和桃子也真是該大，因為它是巨人時代生長出來的樹：逐日的夸父死時，其手杖，化作桃林。這桃樹多大呢？《山海經(jīng)》中說滄海之中，度朔山上，“有大桃木，其屈翻三千里”。這樣大的桃樹，也才配得上莊子幾千里大的鯤魚和鵬鳥吧。
　　《山海經(jīng)》中的大桃樹是萬鬼出入之所，雖有二神看守，桃木也成了民間辟邪的仙木，但終究有了些妖氣，為正統(tǒng)文化不喜。桃花因此也曾被叫做妖客，桃花之美艷也被看做了妖艷。愈來愈精致雅致的中國正統(tǒng)文化，可以在小桃核上做微雕，寫精美的《核舟記》，至于大桃樹，只能遺落在遠古神話和野史傳聞里去了。讓渴慕“大”的人，向往又惆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