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雪 江南雪
嚴冬過半,南京扭扭捏捏下了幾場雪,令不少從南京更南趕過來的少男少女們興奮地大喊大叫。雪紛紛揚揚,落地即溶,背著相機的朋友甚至都抓不住它們在空中飛舞的痕跡,信知 “雨雪霏霏”的盛景絕非今日江南所能見到。忽而寒風凜冽,挾著飄揚的雪絲肆意橫行,街頭處處舉傘相迎,避之不及,更不是下雪時應(yīng)有之景了。
略覽古今詩文,與江南相聯(lián)系的多是鶯啼柳翠、雁駐花紅,至多有些煙雨朦朧、酒旗斜矗,再也刮不起粗獷恣肆的風,下不出個冰雕玉砌、茫茫無際的天地。
人們習慣于把一切肅殺單調(diào)與江南分割,沉迷于六朝金粉的華麗溫婉,殊不知這江南的冬天卻絲毫不顯溫柔,偶爾還有冷峻之色。這似雨似霰的風攪雪一落,更是扒下了古都沉靜溫和的面紗,露出些許金剛怒目,仿佛千百年來叱咤風云的流韻。
但在北方的孩子看來,這實在算不得下雪,甚至連“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的場景都見不到,更不用談積雪整日整月不消的盛況了。家鄉(xiāng)地近塞北,每至冬日,西北風猖狂咆哮,自西伯利亞席卷南下,一路坦坦蕩蕩襲過整個平原、高原,一股腦沖到家鄉(xiāng)父老的門前。只是若再有場大雪來湊熱鬧,天地為之變色。雪瓣大小毫不遜于鵝毛,頃刻間覆了萬物生靈,再分不清屋宇誰家,庭院何處。踏在路上,積雪沒鞋濕襪,吱吱作響。向前走去,風雪滿面,須發(fā)皆白,呼吸之間團團白氣氤氳,喜歡玩鬧的小孩子們故作武林高手噴吐真氣之狀,呼氣成柱,滿臉神秘。俄而天地一白,呼出的氣都混在無邊無際的雪色里,再也分辨不清。人類在這咄咄逼人的雪勢面前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基本所有的室外活動都停下來,窩在暖屋中或喜或悲各不相同。大雪封路,再沒有車輛敢冒此風險出行。這惱人的暴雪非逼著人等它落盡,再等它消融,甚至經(jīng)冬不融,就此過一個冰雪無垠的時節(jié)。
這樣粗獷狂放的雪,在江南是見不到的,它源自最西北掃蕩而來的風,無拘無束,當?shù)闷鹜粞笏烈?。而在路過大江南北重巒疊嶂的阻撓后,已成強弩之末,天寒地凍的氣勢終成路遙馬亡的嘆息,英雄在此換了副面容,似乎還沾染著紅袖綠衣的香氣,還忘不了秦淮脂粉的濃稠,還憑吊著棲霞未紅透的楓林,但這冬天也是冬天,這飛雪也是飛雪。甚至,對于那些南下千里而來的人們而言,這金陵的冬天更加難熬,更加寒得入骨入髓,這金陵的雪伴著輕柔的風,撲面更是渾身一個激靈,哆哆嗦嗦一路埋頭趕路,不敢稍作停留,哈出的白氣都來不及裊裊升騰就消散在沉重的水汽中。
江南雪細柔輕縵,卻更令人防不勝防,就像江南的冬天,若非親歷,誰會料想竟是如此無孔不入的陰冷。而塞北風雪漫天,溫酒烤火,卻是室內(nèi)如春。若正是二三好友相聚,團團坐在炕上,吹牛打牌喝酒聊天,一桌火鍋吃得大汗淋漓,倒真是痛快!
爾于江南不設(shè)防,空念塞北風雪長。料得晚來天欲雪,遍呼誰與笑周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