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渾濁與真實
青年人不學(xué)歷史,就好像美人不照鏡子,美人不照鏡子尚可,以后還有的是機會打扮,青年人不學(xué)歷史,則很難彌補。青年人肩負著未來,這絕對不是大話,“時下青年人找工作尚不及,談何歷史”,眾人多持這種觀點,令人汗顏。
教科書上的歷史,只是破碎的紙片,或曰某某時代,某人做何事,有何意義;或曰某某文化如何燦爛,今日又如何如何,只給人一種學(xué)一篇歷史就已知天下的飽滿感,這種飽滿感正是做學(xué)問的最大的隱患。歷朝歷代的教科書,大部分都是為執(zhí)政者言,有幾個為民眾言的!當一國的憲法被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地改來改去的時候,當歷史真的如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被人打扮來打扮去的時候,她的莊嚴感便失去了。青年人學(xué)歷史很難,難到什么程度呢?舉個例子,當年“大躍進”的時候,報紙上報道什么“畝產(chǎn)萬斤”啦,什么一個兩米長的地瓜裝滿了拖拉機的車斗了。不知他們知道不知道,他們在偽造著歷史。正如有人說“一切歷史都是現(xiàn)代史”,除了有極其明顯的不容否認的證據(jù)的歷史外,人們對待以前的歷史很容易就落入一種想當然的隨意發(fā)揮的窠臼,何況面對鐵證尚有無數(shù)“睜眼瞎”漫天亂說,如食甜食,不亦樂乎。歷史真的成了大花臉,一個美女再美,給她畫成大花臉,雖則曉得她是很美的,也讓人少了接近的渴望吧!悲夫,青年人學(xué)歷史能不難乎!
然而,真正熱愛歷史的人能剝開歷史的表象,看清歷史的內(nèi)涵,雖然想破壞歷史完整性的人每朝每代都有,不乏秦皇“焚書坑儒”,漢武“罷黜百家”這樣的浩劫,不乏乾隆修四庫全書,毀四萬部書的諷刺;不乏侵華勢力掠奪文化,破壞歷史的罪責。然而還是有人專意于歷史的,正如《正氣歌》中所說的“在齊太史簡”,還有司馬遷不就是在青年時代立志于寫下第二部《春秋》的嗎?然而司馬遷也是曾偽造過歷史的,魯迅批中國正史是“為帝王將相所作家史”,而正史的開端,正是司馬遷,《太史公書》(即《史記》)的最精彩部分也在帝王將相。在他的筆下,歷史場景的細節(jié)竟是那么逼真,事實上他重繪了很多歷史的細節(jié),像項羽烏江自刎的悲壯,劉邦斬白蛇的勇猛,像酈姬竊虎符時的神情,一個個歷史細節(jié)真實的可怕,但那就是真正的歷史嗎,太史公距離他們少則上百年,多則上千年,這是很容易讓人懷疑的。青年人學(xué)歷史,不可不察。
再說起來,魯迅批判正史,這是打破壟斷在少數(shù)人手中的歷史的正義之舉。好像成了魯迅批了司馬遷,關(guān)公戰(zhàn)秦瓊。然而“文打”畢竟不同于“武斗”,筆墨官司打上上千年的俯拾皆是,武斗卻不能越時而為,這也正是歷史的有趣之處。
中國有個好習(xí)慣,那就是興起的朝代為被滅的朝代做史,然而不免流于虛假,正史中,哪個開國皇帝降生時不是“室中盈紫氣”“電閃雷鳴”,不是“天降祥瑞”“地現(xiàn)圣光”,讀起來能不令人心生慨嘆嗎?然而司馬遷畢竟于歷史居功至偉,我想象不出如果沒有司馬遷,我們民族的歷史會是一番什么模樣。
李敖寫過《老年人與棒子》,就是講老年人復(fù)述以往歷史的局限的。他說老年人可能太自負于歷史。他們中有很多人甚至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親歷者,很多人不免對歷史有一種固定的印象,但讓十個人說,可能會有大相徑庭的十種細節(jié)!親歷者如此,更遑論旁觀者、轉(zhuǎn)述人。歷史就這樣被一代代披上了層層迷霧,真所謂“剪不斷,理還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