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在記憶中的生命光影□顏琪
這是一個無常的季節(jié),好好的晴天,飄忽忽的雨說來就來,弄不清濕了雙頰的是雨水還是淚水;這是一個多情的季節(jié),萬物在開花結果中萌動,走在如此季節(jié)的校園林蔭道上,太陽雨透過梧桐灑下,全身綴滿了斑駁的痕跡,不由讓我想念起我多雨的老家。
從讀大學算起,離開老家已有二十余年,從南到北又從北到南輾轉多地,老家似是一個忽遠又忽近的夢。老家是南方一座小城,那里山水環(huán)繞、對外閉塞,卻是個地秀人美的好地方。小城除了一條貫穿南北的主干道,最繁華的算是那條人行老巷了。青石板的地面,街兩邊一字排開的是一層或兩層的居家加商鋪的青磚木板房,住戶多為幾代生長于此的城區(qū)老居民。聽大人們說,這條老巷頗有點年頭,但現(xiàn)在的人也說不上它始于哪個朝代。從小學到中學,老巷都是我上學的必經之路,每天清晨穿過巷子到學校早自習,一路的叫賣聲不絕于耳,總覺得巷子好長好長,讓我充滿了害怕遲到的緊張。若干年后,已在北京工作的我重回老巷,才覺得原來她是如此的狹窄與破落,過去的記憶倒像是一個遺失的舊夢,失落之余,我頓悟到:不是巷子變了,是離鄉(xiāng)的我眼界變了。
一碗熱騰騰的米豆腐,承載了我對老家最溫暖的記憶。老巷有一家小店鋪,專門出售自制的米豆腐,因為味道的地道、價格的實惠在小城頗有點名頭。周末放學的路上,到小店吃一碗一毛錢的米豆腐是一周最愜意的事。錢不夠不打緊,只要怯怯地對老板娘說一聲:還差了兩分錢,照例是不打折扣的滿滿一碗。吃完后,老板娘每次都會在你身后軟甜地說一句:“記得下次再來喲?!敝苣┓潘傻男那橛扔X時光的幸福美好。
當然,老家最讓我無法割舍的是我的父母。我一直為擁有一雙普通而不凡的父母感到驕傲。父親出生于書香門第,雖然自幼家境貧寒,卻沒能阻擋他一生對書的酷愛。在我童年的記憶里,父親總會將他不多的稿費用于購書。一個月有限的工資,養(yǎng)育四個孩子非常不易,母親時常會因為父親無節(jié)制地買書而嘆氣,但母親除了無奈地嘆氣倒也不加制止。她告訴我們,父親為了買書,年輕時就將煙戒掉了,不忍心剝奪他最后那點愛好。由于父親沉湎于書,母親一輩子也沒讓他下過廚房,干過家務活。在家中,我排行最小也數(shù)我最鬼,每每需要弄點零花錢,比如,想去吃一碗老巷的米豆腐時,我就會對父親說我想買一本書,只要說是買書,父親無一例外地從他那點微薄的稿費中數(shù)出一些零錢給我。因為買書對母親來說是個敏感的事,所以這成了我與父親之間不為人知的秘密,倒不怕落下被母親知道的難堪。
母親是被父親從農村帶出來、讀了師范后參加工作的,她這輩子除了工作幾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相夫教子之上。母親除了一手帶大我們兄妹四個之外,四個孫輩兒女也是在她的操持下長大。在她退休前,我們四個兒女都離開了老家。因為我們都在老家以外更大的城市工作,母親時常會成為鄰居羨慕又同情的對象。晚年的父親身體狀況不好,一直由母親獨自照料,家中任何困難母親從不向我們提及,甚至有一次母親獨自到醫(yī)院動了一個麻醉的小手術,因為牽掛在家無人照料的父親,蘇醒后就直接回家了。每當我們回到老家,鄰居會告訴我們,母親的堅忍負重,母親的種種不易,但是陪伴幾天之后,我們照樣要遠行。每次離開家時,白發(fā)飄飄的雙親站在路口,一直要等我們消失在視線外,才相互攙扶著回家。子曰:“父母在,不遠游,游必有方?!笨墒悄赣H,是不是我走得太遠,離開您太久,而今的我像迷路的孩子,失去了方向,我在等待您像小時候一樣將我的小手放進您的衣兜,帶著我溫暖地回家。
回憶難免讓人憂傷,但獨自的憂傷與孤寂遠比身處喧鬧來得愜意。身外還是雨的世界,綿綿的雨簾將我的心與世界隔離,卻剪不斷我這無盡的憂傷,愿時間就此凝固,讓我在這憂傷中慢慢老去直至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