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只蝴蝶都是花的鬼魂,回來尋找它的前生”,喜歡你的這美幻的譬喻,你是高傲而獨特的女子,骨子里是優(yōu)雅,拷綢旗袍被你穿出沉靜與滄桑。喜歡你用敏銳的雙眼在時間無涯的荒野中尋找“原來你也在這里”的愛憾驚喜。歲月迢迢,老上海灘寂寞的文壇流傳著你珍貴的膾炙人口,你用絕妙文思記錄逝去的年華,用細膩心靈撫觸往來的人情世故,用青春靈魂祭奠失落的情懷。
六十多年前,你以《沉香屑第一爐香》走紅文壇,無軌電車“叮鈴”駛過,牛毛雨絲結(jié)成一幕黑白的背景,暗灰的洋房是不能忘卻的惆悵,混亂而平靜,霓虹燈與老招牌,絕望的泣淚與奢靡的沉醉是民國的風(fēng)景,你卻演繹了一段“名動上海,不染紅塵焦火氣的傳奇”,你是“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水遠山遙的微笑望到幾千里外,也許還是那邊城燈下。你說“回憶永遠是悵惘”。是的,你的童年,沒有什么值得記憶的快樂,壓抑的氛圍,晦澀的古美,輕繚的鴉片煙,遺少父親與新潮母親的不絕于耳的爭吵聲,這些是你一生難忘的沉重。想象著你坐在紅木雕花的大床上,孤寂地欣賞院落里冷白的月光;想象著你在掛著翠竹簾子的陽臺上,是那樣惶惑地打發(fā)下午靜靜的時光;想象著你被父親關(guān)在黑暗的大房間里飽嘗黑暗帶給你的恐懼;想象著你被后母質(zhì)疑時,彷徨自卑地徘徊在公寓屋頂上……這一切的一切成了你生命中永遠的《私語》。
不愉快的童年給你的文字籠上一層特有的蒼涼,性格里的清高讓你的文字冷郁而古雅。魯迅犀利峭刻地面對政治,你卻讓文字從政治走回人間,從另一個角度詮釋人性。你說“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你洞穿了蕓蕓眾生“可笑”背后的“可憐”,鋒發(fā)鈞流地揭示了民國另一個背景:暗殺、愛情、動蕩、閑寧。你素善一針見血,每一篇文章都是娓娓道來的動聽。你不以塵世的價值觀品評一個人,你筆下的每一個人都個性鮮明:曹七巧的潑辣與柔情,葛薇龍的僥幸與不幸,白流蘇的傾城,嬌蕊的愛恨……你通達人情世故,無論待人穿衣均獨標無二?!靶?,世界便與你同笑;哭,便孤獨自哭”,于是,文學(xué)成了你綻放的舞臺,面對現(xiàn)實生活你是冷漠沉郁,身處鬧市,你依然堅守骨子里的優(yōu)雅。
你在四十年代的上海大紅大紫,無人出你左右,幾十年后,你卻在美國深居簡出,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曾經(jīng)的輝煌像一部無人放映的電影,拉長,拉遠,然后消失不見。當你在中秋節(jié)孤寂地走完一生時,一切寂然,無盡的嘆息化成玻璃靈柩,守護著你過去的燦爛,隔著悠遠的時光回望,越輝煌的成就越凄然。
“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要預(yù)見的人,于千萬年中,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遲一步,遇上了也只輕輕一句‘你也在這里’”。是嗎?隔了一個世紀的沉重,我又該如何遇見你?而今,你曾“雪藏”的《小團圓》又帶來了一段絕麗的傳說,一頁頁翻過,恍惚間有你憔悴的容顏,一頁頁翻過,字里行間是你辛酸孤寂的一生。
悠悠的流水一路輕唱著洗凈所有的喧鬧與繁華,老去的上海里有你幽嫻貞靜的身影,如今又該去哪里尋你一絲芳蹤?
沉郁古雅,瀲滟清光,煙暖云流,竹絲清唱,歲月安然靜好,文字靈動悠揚,一段“不染紅塵焦火氣的傳奇”,你是“民國世界的臨水照花人”…… (侯憲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