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和傻兒
老娘已年過七旬,膝下有四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小兒子從小患有嚴(yán)重的智障,生活不能自理,母子倆相依為命已四十多年。人們都說沒有老娘,傻兒不可能活到現(xiàn)在。但是沒有傻兒,老娘又會怎樣,誰也說不準(zhǔn)。傻兒是老娘活下去的最充分的理由,因為要照顧傻兒,老娘至今骨骼硬朗,這或許是老天對她們娘倆的眷顧吧。
傻兒早年的時候,除智力殘缺外,身體還算可以。所以為了減輕別人的負(fù)擔(dān),老娘會讓傻兒在天氣不錯的時候去村里的樹林里撿些柴火,貼補(bǔ)家用。有時娘倆用不完,老娘還會讓傻兒幫哥哥、姐姐家撿。但傻兒只愿幫姐姐家撿,因為在他心里,只有老娘和姐姐。直到今天,他也只會叫“媽”與“姐”。
每次傻兒背著破筐去撿柴火,老娘總會用很少有人聽得懂的話,囑咐傻兒:早去早回,別要人家的東西,更別損害人家的莊稼。傻兒會傻傻地笑著,嘴里“啊,哇”地答應(yīng)著。傻兒雖然傻,但卻很老實,很善良。村里的人都不討厭他,孩子們也愿意跟他玩。傻兒走后,老娘便坐在門前等傻兒。陽光灑在老娘布滿皺紋的臉上,那一道道深深的皺紋記錄著她歷經(jīng)的磨難,但卻遮蓋不了老娘內(nèi)心那份活下去的信念。
那個傍晚,夕陽的余暉還未散盡,傻兒還未回來。老娘等得心急了,扶著門框站著等她的傻兒。站得時間長了,身子有點搖晃。本來早已駝背的她,現(xiàn)在身子躬得像一張拉滿的弓,心好似搭在弦上的箭,卻早已射向了傻兒。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但傻兒卻還沒有回來,老娘心急如焚地找來了兒子和女兒。強(qiáng)忍著心中的擔(dān)憂,一遍遍訴說一天的經(jīng)過,央求他們快去找傻兒。她說傻兒一定是忘了時間,天黑后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那天老娘在佛前跪了一夜,哭了一夜,喊了一夜。其他人找了一夜,但卻沒有找到傻兒。只聽放牛的人說,天黑之前看見傻兒背著筐子沿著河向下游走去。接下來的兩天里,親戚朋友們都到鄰近的村里找傻兒。老娘每天呆呆地坐著,眼淚都哭干了,整個人比以前更顯枯瘦了。每當(dāng)聽到院子里有人來,老娘便會借助拐杖猛地站起來,叫著傻兒的名字,近乎跑地走出去。看不見傻兒,便從沙啞的嗓子里發(fā)出痛心的一聲“老天爺啊”。
整整三天,傻兒一點音訊也沒有。老娘不吃也不喝,總是顫巍巍、沉甸甸地叫著傻兒的乳名。老娘唯一做的一件事是,不定時地去給菩薩磕頭。她那長滿死斑的額頭已成了土灰色。老娘相信菩薩,一定會幫她喚回傻兒。如果那張菩薩像上沒有落滿灰塵的話,我想人們一定會看到菩薩的眼也是濕潤的。
可能世間真有神靈存在,當(dāng)所有人都認(rèn)為傻兒找不回來的時候,傻兒的姐姐在離村較遠(yuǎn)的山腳下的破草屋里找到了近乎嚇瘋了的傻兒。見到傻兒后,老娘“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緊緊地攥著傻兒那雙沾滿泥土的手,仿佛她一松開,傻兒就會再走丟似的。娘倆跪在菩薩面前磕頭,感謝菩薩幫她找回了傻兒。
近乎瘋了的傻兒,仍會叫“媽”,過了一陣子,又會叫“姐”了。從那以后,老娘再也不讓傻兒去撿柴火了。哪怕沒有柴火燒飯,娘倆餓著,她也絕不讓傻兒再去撿柴火。因為,她知道自己真的老了,老得再也經(jīng)受不住生活給她的任何打擊了。
原來,那天天氣很好,太陽把大地曬得暖暖的。傻兒在地里撿了會兒柴火后,就躺在地里玩。玩著玩著就睡著了,他還做了一個夢,夢里他和老娘有一大車柴火,燒也燒不完。睡醒后,傻兒發(fā)現(xiàn)天黑得差不多了。心里慌了起來,他看見河邊有人在放牛。傻兒從小就膽小,怕黑,怕牛,更怕生人。此時他更怕,他想那人一定是來偷他那車柴火的。于是他背起筐子就跑,邊跑邊回頭看那人有沒有追來。心里很害怕,有幾次差點絆倒。他跑著終于看見了一個屋子,他跑了進(jìn)去躲起來。心想這下,他們就找不到他了,找不到他也就不能偷他的柴火了。此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傻兒也跑醒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huán)境里。他的眼前開始出現(xiàn)一些可怕的幻覺,他嚇得在屋子里亂撞,哭著喊娘,但娘卻不理他。
陽光明媚的日子里,你會看到在一所沒有院子的老屋門前,坐著一老一小。母親正用那斷了齒的木梳,吃力地梳著那稀疏的白發(fā)。旁邊坐著他的傻兒,舔著臉,傻笑著,嘴里不時地叫著“媽啊———媽啊———”。此刻,沒有老與傻,只有娘與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