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jīng)記不起上一次聽到知了的叫聲,是在哪個炎熱的夏天了,但那確實是有些久遠的事情了。
小時候,村子附近有一大片樹林,梧桐和白楊為主,每棵都是幾十年的老樹,枝葉繁茂,長得粗壯高大。入夏的七、八月份,那里便是知了棲息的天堂,清晨到傍晚,蟬鳴聲便從這綠蔭里傳出來,響徹村子的天空。
那時候夏天最大的樂趣就是捉知了。一場雨過后,我們便深入到林中,尋找知了的蹤影。雨下過后的地面,濕漉漉有些泥濘,地上散亂有拇指大小的洞,分布在老樹的周圍,那些都是剛從地下爬出的知了幼蟲留下的。低著頭仔細地尋找,往往能在一些矮小的灌木上,發(fā)現(xiàn)還沒有蛻殼的知了,棕褐色,笨頭呆腦,爪子細小卻極為靈敏,厚重的殼盔甲一般,我們常捉了這幼蟲帶回家,養(yǎng)在紙盒子里,小東西四處亂爬,因為少了必要的養(yǎng)分汲取,沒幾天便死掉了,很是可惜。后來遇見沒有蛻殼的知了,我們便不再捉了,留這蟲子去大自然自由地歌唱。
常捉的是成熟的知了,深入到林子中,聽著聲音尋找知了的蹤影。蟬鳴聲從高空的樹干傳來,伴著斑駁的陽光聽得格外真切。發(fā)現(xiàn)知了便躡手躡腳踱步過去,用纏繞了蛛網(wǎng)的長桿,輕輕一扣,知了被網(wǎng)住了,動彈不得。這蟲子塊大,笨拙而不靈敏,這樣的方法總能有收獲,有時會被知了掙脫,撲騰著飛遠了,停在另一棵更高的樹上,鳴叫地更歡騰了,聲聲蟬鳴仿佛勝利的吶喊和對我們失敗的示威。那時候捉住了,總不覺得疲倦,在樹林里流連一個晌午,抬頭仰望,久了脖子僵硬不得伸展,卻也總能樂在其中。偶爾碰見蛻殼不久的知了,青綠色,翅膀稀薄,還不能飛行,這樣的知了捉了不大好玩,不忍心傷及生命,我們就將其放生了。
知了蛻殼的過程,我總沒有見過,聽父親說知了的幼蟲要在地下潛藏多年,歷經(jīng)四到五次痛苦的蛻變,才是現(xiàn)在的模樣。最后一次蛻殼前,知了會在寂靜的后半夜,借著月光破土而出,完成生命最后的蛻變。偶然的一次,翻閱一本自然科學(xué)的書,有一章介紹知了蛻殼的過程,并配有清晰的彩色圖片,我看了總覺得有些悲壯和痛苦,不禁對這小小的蟲子產(chǎn)生了欽佩之情。
我們常拿著袋子,收集知了幼蟲蛻下的殼,積攢一個夏天的時間,就拿到收購的地方賣掉,得些零用錢,買冰棍雪糕吃。風干后的知了殼輕盈透明,黃棕色,散風除熱,利咽退翳,是很好的中醫(yī)藥材。偶爾風熱感冒,取回的中醫(yī)草藥里便有這蟲子殼,服用幾幅,咽痛音啞總能藥到病除,有很好的療效。
知了的叫聲,高亢明朗,也不知道這蟲子哪來如此多的力量,可以嘶聲竭力地吶喊。后來才知道,會鳴叫的是雄蟬,雌蟬多是啞巴。人們多喜歡在夏天討一份陰涼和寧靜,知了的叫聲少了幾分輕柔婉轉(zhuǎn),在他們覺得實在是太聒噪了。老人們也常勸誡說小孩子不要學(xué)知了,說這蟲子骨子里輕淺浮躁,遇事總說“知了”,過于驕傲??晌铱傁矚g聽著這不知疲倦的蟬鳴,去抵夏天漫長寂寥的時光。
后來才知道,知了的生命很短暫,交配完后,雄蟬便死去了,雌蟬也在產(chǎn)卵后接繼而死。聽到的那整個夏天的蟬鳴,是多個知了共同鳴奏的樂曲,我卻傻得以為是一只知了,在我的耳邊足足唱了一個夏天的時光。知了多年沉潛在地下,用生命十分之九的時間,歷經(jīng)漫長而不可知的黑夜。爬上地面后,便竭盡生命全部的力量鳴叫歌唱。我總覺得這蟲子,對光明充滿了貪戀,才要在夏天不知疲倦的鳴叫,這短暫的生命里,有大悲痛,也有大歡喜。
每年夏天,中午靜下來躺在床上,周遭高樓林立,我常在恍惚中聽到知了的叫聲,朦朧隱約,猛然間清醒回過神來,才察覺出是幻覺。
而今村子新修了柏油馬路,那片樹林早已不見了蹤影。沒有聽到知了的叫聲,已經(jīng)好幾年了,這充滿了靈性和生命力的蟲子不知何處去了。少了蟬鳴的夏天,寧靜了不少,卻總讓人覺得格外沉悶,冗長,燥熱。我總想,如果還能聽到這蟲子清脆的鳴叫,我愿意用一個夏天寧靜的午休,去換得幾聲短暫的蟬鳴。
(作者系文學(xué)院2010級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