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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故事的默罕默德□李平


  欠著身子、帶著謙卑的微笑,三個高大的美國人走上了徐匯校區(qū)東部禮堂的舞臺,那是2013年6月24日的晚上七點。隨著燈光漸漸亮起,臺上已經(jīng)擺放好的鋼琴(剛才還有調(diào)音師在調(diào)音,在后來的演出中,一個琴鍵失去彈性,演奏家只能用手飛快地撥起,下面的觀眾都看見了)、爵士鑼鼓(那臺用腳踩奏的雙層鑼是多么神奇啊)和貝司大提琴(沒有弓,只靠手指的撥動和滑翔能行嗎)仿佛在迎接自己主人似的,也變得鮮活亮麗起來。
  藍調(diào),Blues,在我的印象中一開始是與黑人聯(lián)系在一起的,它是一種勞作之余,解脫壓力和憂慮的方式,是一種伴著富有變化旋律的搖擺而逐漸緩慢釋放自我的過程。詛咒自己早年的膚淺和短視吧,我曾經(jīng)“無知者無畏”地宣稱,爵士樂不是我喜歡的東西!見鬼了,在那個時代我喜歡的又是什么呢?無知的心被虛空填滿了。
  可是2008年初的一個夜晚,我在美國芝加哥一個著名的詩歌晚會上,第一次感受到了爵士樂帶給我靈魂上的震撼。也是鋼琴、爵士鑼鼓和貝司大提琴。那個貝司演奏家也是光頭,只是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鏡。樂池后的人們隨著樂聲開始輕輕地有節(jié)奏地擺動,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陶醉的神色,原先鑄成爵士樂的憂郁和痛苦的底色已經(jīng)被另一種更加普適的內(nèi)心音符所融化了。疾緩交加的鋼琴,變幻無窮的爵士鼓,跳蕩、沉悶、歡快的貝司撥弦,天衣無縫地交織在一起,反反復復,反反復復,圍繞著主旋律層層展開、收回、再展開,讓人在啤酒和飲料的催化下,欲罷不能。爵士樂是一種“即興”音樂,其含義就是,雖然曲子有音符的底本,但是配合默契的演奏家每次演出時都會有一些臨時的“變奏”,按圖索驥的話,你不會找到兩次完全一樣的演出。爵士樂已經(jīng)成為一種世界性的音樂,一種拉近愛的距離、讓世人感到親切的藝術方式。從那時起我從心底里喜歡上了爵士樂。
  后來我才知道,我當時訪學所在大學的德裔教授麥克,正在專門研究爵士樂的起源以及后來的變化,并寫成了專著。麥克既是嚴謹?shù)娜斩耍彩情_放樂觀的美國年輕人,他認同爵士樂、喜愛爵士樂,讓我發(fā)現(xiàn)了知音??墒牵液孟癫惶矚g舊上海百樂門里一群“老克勒”所演奏的爵士樂———盡管這是上海灘的一道風景,因為我體會不到那種黑人演奏或者白人演奏,甚或阿拉伯人演奏的厚重感和滄桑感。老克勒的表演即使技巧嫻熟,也只是彼時彼地一種殖民文化的輕淺擺設。
  今天臺上的三位美國音樂家,分別是鋼琴波恩、貝司詹克和爵士鼓默罕默德。三人的演奏搖曳多姿、富有品位,深刻地傳達出了爵士樂的神髓。波恩熱情而認真,充當了大部分曲目的解說工作;詹克單純而快樂,但有點“蠻”;最讓人難忘的是居中而坐的老大哥默罕默德。這位臉龐狹長、扎著頭巾、留著淡淡花白胡須的“阿拉伯人”,身上飄蕩著極為豐沛的文化元素,從頭到腳被一種隱含著神秘故事的光芒包裹著。大部分時間里,他臉部的表情是氣定神閑,可是,隨著旋律的變化,他時而嚴肅、憨厚、深刻,時而幽默、諧趣、嘲諷。他那十根修長、有力的手指,就像十個不安的小靈魂,在鼓和鑼之間高高低低、遠遠近近、疾疾徐徐地跳動著、飛舞著。他說,自己小的時候就喜愛在廚房里敲敲打打,并當場拿出一只普通的盛器,演奏了無水和有水狀態(tài)下不同的樂音。這樣的人,這樣的形象,是必然會引起人們注意的。人們的確也注意到了,他身上灰色的條紋襯衣與爵士鼓底部的顏色是完全一致的;他笑起來時牙齒是那樣白;他那頭巾包著的,其實也是光禿的顱。為了富有變化,今天舞臺上三個男人從左至右的頂部造型分別是:短發(fā)、扎巾、光禿。
  波恩用緩慢清晰的英語介紹每一首曲子的淵源,有的是別人編曲的,有的是他們自己創(chuàng)作的,有的是創(chuàng)造性合成的。我聽到了埃及沙漠里駱駝的沉重步履,我看見了中東貿(mào)易市場上的喧鬧場景,我聞到了芝加哥夜晚涼風中的香味。我擔心他們很快會收尾,但是樂聲依舊不斷響起,而且超出了一般音樂會的長度。
  兩個小時的演出結(jié)束后,我還不忍離去,站在東部禮堂的邊門外窺看音樂家們邊收理自己的樂器邊隨意交談的情景。有一瞬間,我真想走上前去與默罕默德合影,他太有故事了。但這不是我的風格,我終于沒有邁出腳步。
  在細雨中走向回家的車站。對,我要去互聯(lián)網(wǎng)會一會這位讓我感到可以成為交談者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