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宵泠雨 半世納蘭
已不記得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愛上容若的,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發(fā)生了,容不得準(zhǔn)備與思考。仔細(xì)想想,第一次讀他的詩應(yīng)是在中學(xué)課本上,那首《長相思》,不僅聒碎了夢中人的心,也牽走了讀詩人的魂,可笑的是那時的我卻并不知性德即容若,還癡癡地笑道,詩寫得不錯,可名字太沒美感了。
納蘭的一生可以說是富貴榮華,繁花著錦,可他卻偏偏不喜奢靡,不愿像普通的公子哥一樣混跡京城,尋求一世安寧,他“雖履盛處豐,抑然不自多。于世無所芬華,若戚戚于富貴而以貧賤為可安者。身在高門廣廈,常有山澤魚鳥之思”。有人說,他就是紅樓夢中賈寶玉的原型,而我卻不想茍同,納蘭自幼天資聰穎,讀書過目不忘,數(shù)歲時即習(xí)騎射,更曾任御前一等侍衛(wèi),又豈是成天廝混于女子之中的賈寶玉可比得上的。
在渺若星空的詩詞中,納蘭的許多詞是璀璨奪目的,而我尤愛《浣溪沙》。
誰念西風(fēng)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
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
當(dāng)時只道是尋常。
每次讀到最后一句總有一種心靈的觸動,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直擊靈魂最深處。庭院深幾許,秋梧漫天,一襲青衫獨倚窗前,殘陽夕照,西風(fēng)襲起長衫,思緒不知何時飛回了往昔。那時,青春年少,興致好時,一起賭書看誰記性好,若獲勝即可飲茶慶祝,有時太過投入,不覺香茗潑灑在那襲長衫上,留的一衣茶香。而如今,依然是那個庭院,依舊是那陣西風(fēng),人卻已非如初。曾經(jīng)的漫不經(jīng)心,視為尋常,如今想起卻是如那年黃葉般的片片溫存與悔恨。人就是這樣,要到失去了才會懂得珍惜;要到被拋下了才會感到悔恨。
王國維曾稱贊納蘭:“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而這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便以極其平淡自然的口吻道出了人生的美麗與哀愁,此句中每個字都再普通不過,連起來卻仿佛有種魔力,將我們的心緊緊揪住,不忍再將目光移向別處。就讓時間凝固在初見時刻,不在推進(jìn),那么是不是會少了很多哀怨,那么就能永遠(yuǎn)淡然美好,可惜,這只是“若”,一個“若”字又傷了多少顆破碎的心。美麗的邂逅只能有一次,初見的遺憾也不能時時掛懷,當(dāng)一切都成為過去,我們能做的不是緬懷,而是放下。
也許納蘭是以詩寫人生,也許是以人生寫詩,奈何“家家爭唱飲水詞,納蘭心事幾人知”,他的才華在當(dāng)時無人賞識,甚至被認(rèn)為是玩物喪志。對仕途的不屑,對富貴的輕看,對求而不得的無奈,讓他開始追求心與境的自然和諧狀態(tài),某年暮春,他抱病與好友一聚,一醉,一詠三嘆,而后便一病不起,年三十一歲?!鞍胧栏∑茧S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晔橇d吹欲碎,繞天涯。”他的一生便如詩中說的,半世的沉浮隨水而逝,一宵泠雨埋葬前生浮華,若有來生,定不再做那人間富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