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有多少人知道唐伯虎的《桃花詩》是從周星馳口中聽到?
兒時看周星馳,只覺得他是一個喜劇天分很高的演員,一個很搞笑的人。他表情夸張,做事情匪夷所思,無厘頭之極。記憶中,周的唐伯虎,和很多人的認(rèn)識一樣?!敖纤拇蟛抛印背鰣鰰r火爆得夸張的場面,秋香出場時歪瓜裂棗的“綠葉”,“9527”的一段以碗筷茶杯凳子為樂器的說唱,還有經(jīng)典的“小強(qiáng),阿黃”。
那時候的周星馳等于“爆笑”二字。
偶然在汽車上重溫,我早準(zhǔn)備好和大家一起捧腹大笑。她的八個妻子上吊不成讓他笑一下的時候,他用手拉著自己的嘴角往上提;他閉眼深吸一口氣后坐在地上說:我的八個老婆,個個溫柔賢淑,持家有道,是我不懂得欣賞……他走出房門在院子里看身后烏煙瘴氣的屋子,老婆們賭錢、吃酒、劃拳,轉(zhuǎn)身念到:我是心又痛心又悲,八個老婆如狼似虎,人只道我享盡齊人福,寂寞空虛誰人知,誰人知。背景音樂嗚嗚咽咽,凄凄涼涼,我再也沒笑出來。
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不知不覺地看得淚眼朦朧。我明白周圍的人為什么那么捧腹大笑,自己卻只能像被隔在玻璃墻中,孤單地品嘗著別人聽不到的凄凄惶惶的音樂。我心中的喜劇,再也不是喜劇。
“在江南,論丹青唐兄妙筆生花;論詩詞,唐兄才高八斗。更令人稱羨的是唐兄家的八個老婆,個個貌美如花,真是享盡齊人福啊……”這時候的唐笑了,瞇著眼睛笑,笑得彎下了腰,捂著肚子笑,拍著雙手笑。三大才子一臉迷惑:真的有那么好笑嗎?他是在笑嗎?
世人只觀得一片錦繡風(fēng)光,只知道一片風(fēng)流綺麗。連身邊最好的朋友也只如隔著玻璃墻般不明所以,才子的惺惺相惜,也只能惜得了才,惜不了心。那凄凄嗚嗚的背景音樂里唐笑的不是好笑,而是可笑吧。皮肉皆笑,心不笑,百口莫辯的悲涼苦笑。
人心中真正的苦,是說不出的。世間最悲哀的事情不過如此,一顆心永遠(yuǎn)徘徊在透明的玻璃墻中,每一個人都無法觸摸,無法到達(dá)。人生這么孤獨,不過是希望一點理解罷了。
在周星馳的理解中,唐伯虎不過就是一個披著古代才子名卻孤獨一生的悲情人物罷了。擅長無厘頭塑造小人物的周并不打算真的演一個大家公認(rèn)的才子模樣,或許他連古代才子該是什么模樣都不清楚。但這有什么關(guān)系呢?無條款的束縛才成就藝術(shù)的瘋魔。世人都在羨慕唐的才情,唐之風(fēng)流不羈;世人都道周的無厘搞怪,在電影中的才華橫溢;世人都在唐的詩中贊嘆,世人都在周的電影中大笑。
然而對于故事,大多數(shù)不過只是訛傳;對于電影,大多數(shù)人都不知道表象之后的真像。周看懂了這一點,他不懂才子,他懂唐伯虎。
周借著電影中的唐還魂了?!藗冎皇钦f,這是周的喜劇片。
可是我們忘記了:無厘頭的精髓在于搞笑之下隱藏著的內(nèi)涵。我們忘記了,無厘頭和無聊只有一線之隔。任何藝術(shù)都是對現(xiàn)實的升華,周的電影亦然,它的生命力就在于此。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睅装倌陙?,人們可真的懂了落魄才子的這首詩。電影中的秋香念完這首詩后說:只有唐伯虎這樣的男人才是真的男人。我們在周的電影中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然后稱贊他的才華?!霸?jīng)有一份真正的愛情擺在我面前……”周后來在一期訪談節(jié)目中說:“一萬年太長,只爭朝夕?!蔽矣浀眠@句話曾一度被人爭相傳頌。很多人眼中的周恐怕依然還是那個在電影中一臉夸張,在片場即興發(fā)揮隨意增減,成就經(jīng)典的無厘頭之王。當(dāng)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鏡頭中的他已經(jīng)半生滄桑,頭發(fā)花白。
我們真的懂嗎?聽聞周在現(xiàn)實中是一個工作態(tài)度嚴(yán)謹(jǐn)認(rèn)真,對別人很苛刻的人。很難把他和電影中搞怪的形象掛鉤。他在娛樂圈中的口碑不佳,人緣不好。才華橫溢的人,難免有自己的別人不理解的原則和堅持,就像很多人不知道的風(fēng)流才子唐伯虎,現(xiàn)實中一生孤苦郁悶、窮困潦倒一樣。
電影中,唐追求知音,追求那個充滿了愛心笑容的美人。千辛萬苦,到頭來發(fā)現(xiàn)這個所謂的知音不過是自己一廂情愿的癡念。一場空歡喜,周追求著藝術(shù),在電影中用自己的天賦制造一場又一場經(jīng)典,然而人們只記得一個又一個爆笑的場面。當(dāng)他帶著他的新作《西游降魔記》回歸時,只落得人們的無限唏噓和感嘆:江郎才盡矣!我竟也不知道了,這算不算一種誤讀?
人是一種以寂寞為苦的動物。每個人都渴望被了解,卻知音難覓。每個人都在以自己的眼光去解讀他人,我也是——我們注定永遠(yuǎn)活在玻璃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