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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少年(上)□07中教林洲







  編者按:酒精充斥的糾結(jié)之夜,被父親醉酒怒打的少年小東無奈出走。老馬那爿通宵營業(yè)的游戲機廳里,少年混沌無助的心靈將醞釀出怎樣一段故事呢?來稿請寄:xbwybu@163.com。
  “咚———咚———”
  房門外的老式掛鐘驟然蕩開一串悠長而疲倦的回響。小東又一次清楚地感覺到胸口可怕的痙攣。他像一只受驚的鳥兒,慢慢地、小心翼翼地用被子把身體裹緊了,蜷成一團,坐在床沿上,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從門縫里透進的一線白光,神情有些恍惚。
  這時,外頭傳出一聲重物墜地的巨響,緊接著,是皮鞋敲擊地面發(fā)出的冷冰冰的,規(guī)則的聲音,濁重的呼氣聲,含糊不清的低語。反反復(fù)復(fù)地,此起彼伏,糾纏壓迫著小東的神經(jīng),他痛苦地呻吟一聲,捂住了半張悲戚的臉。猛然間,房門被重重地推開了,濃烈的酒氣直撲進來。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用粗壯的手臂在身前胡亂地?fù)]了兩揮:“滾!滾出去!”
  小東把拳頭攥得死緊,深吸一口氣,然后默默地從床底下摸出早已備好的行囊,一步一步走到門口,抬起頭來,冷眼斜覷著眼前這個人,這張臉:半明半昧中,松弛浮腫的皮肉,在顴骨的支撐下微微抽搐著,活像一團沉睡的蠕蟲;睜得渾圓的、黃濁的眼珠子,流露出幾近瘋狂的亢奮;酒精染紅的兩片唇不安分地翕動著,咀嚼著最惡毒的詛咒,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巨大的恐懼頓時緊緊攫住了小東的心———這樣陌生、這樣陌生的一張臉!
  “爸啊……”小東止不住地哽咽起來,低了頭去,抹了一把眼淚,隨即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夜深了,小東跨坐在人行道旁銹跡班駁的護欄上,眼看著滿街的路人一個個走得不見了;兩側(cè)的商店紛紛熄火打烊,拉下厚實的伸縮門;偶爾疾馳而過的汽車帶起一陣大風(fēng),險些將他從護欄上掀翻下來;一群晚歸的孩子嬉鬧著穿過斑馬線,腳步聲里透著意猶未盡的歡娛;遠處有人燃放焰火,五色的流光綻開朵朵禮花,熠亮了半邊天。小東仰起頭,出神地看了很久,后來,他奮力地吐出一口濃痰,跳下欄桿,轉(zhuǎn)身跑進了街邊一條漆黑的小巷里。
  巷道里一片漆黑,小東三步并兩步拐進了一家電子游戲機廳。雖是午夜,游戲機廳里依然人頭攢動,污濁的空氣里翻滾著陣陣粗野的聲浪。小東在人堆里站了一會兒,一個男人微笑著一瘸一拐迎了過來。
  “嘿,老馬。”小東喊道。
  男人點點頭,遞上一支香煙:“怎么?又被你爸趕出來啦?”
  小東接過煙來,故作老練地掏火點煙,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嗯,老家伙……跟他干了一架!”
  “呵呵,好小子!看不出來??!”男人說著,伸出一只大手,在小東的頭上抓了兩把。
  不知怎的,小東很享受老馬這個慣性的動作,這使他不自覺地想起從前父親那硬硬的胡茬。然而他還是佯裝惱怒,狠狠地甩開了老馬的手:
  “你這手夠臟的!”
  “下回再和你爸干架,就報我老馬的名,知道不?”老馬笑咪咪地拍拍小東的肩膀,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嘁!報你的名……我爸可是文化局的!”小東不愿繼續(xù)這個話題,甩甩肩膀,從兜里掏出二十塊錢,“老樣子,左邊第一臺。”
  “渾小子……”老馬慢騰騰地接了錢,領(lǐng)著小東來到墻角一臺投幣下注的游戲機旁,遞給他一盒銅幣便走開了。
  小東拖過一把椅子坐下來,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打游戲,一邊偷眼瞧著老馬蹣跚走動的身影。對于眼前令許多孩子欲罷不能的投注游戲,小東其實無甚興趣,他來這里的真正原因是老馬。
  傳說多年以前,老馬從新疆南下,來到這座多雨的山城。憑著一對兇狠的北方拳頭,很快在此地的混混堆里闖出了一點名氣。然而他又缺乏本地混混特有的那種精明,但凡動手的時候必是個急先鋒。在一次械斗中,與老馬一路的混混見對方人多勢重一哄而散,老馬卻懵然不覺,結(jié)果慘遭圍毆,終于落下了殘疾。從此老馬洗心革面,做起了小生意。如今他只是一個弓腰駝背、面目委頓的小店主。
  老馬注意到小東,是半年前的事情。相比于長期在此的那些老氣橫秋的不良少年,這個初來乍到的孩子是如此地別扭。他那小心翼翼的神情,荒唐稚嫩的言語,故作粗野的叼煙姿態(tài),簡直叫人發(fā)笑,但正是這種稚氣,喚醒了老馬心中一種久違的情愫。
  老馬對小東另眼相看。
  然而一個小店主的另眼相看是不值錢的,老馬轉(zhuǎn)個身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小東卻固執(zhí)地咀嚼著兩人交談中的那一點點溫情,因他實在是貧乏得可憐。尤其是半年前母親過世后,他幾乎整日整夜地流連于此。一方面是逃避酗酒成性的父親,另一方面,老馬的存在喂養(yǎng)著他內(nèi)心深處隱秘的渴望,使他不至于崩潰。
  小東帶著一種渴望的神情留意著老馬的一舉一動,待老馬閑暇時便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不覺間整點的鐘聲敲過了好幾回,眼看著夜晚走到盡頭,游戲機廳里的氣氛漸漸沉悶,眾人都有些倦了。
  他們不知道,在小城的另一端,一場轟轟烈烈的糾察行動此時已悄然拉開了序幕。
  凌晨時候,文化局的小公務(wù)員老李被一通緊急電話吵醒了。
  “喂,老李,你怎么回事???稽查大隊的人都到齊了,就等你一個了。今晚要徹查兩點后還在營業(yè)的娛樂場所,你帶隊的這組人馬負(fù)責(zé)城北一塊,現(xiàn)在趕緊過來?!?br>  “哦……”老李揉了揉被酒精整得昏昏沉沉的腦袋,甩開電話,從沙發(fā)上爬下來。燈還開著,客廳里一片狼藉,每扇房門都無聲地敞開著,每個房間空空蕩蕩。老李環(huán)顧四周,確定他是在自己的家里。
  今晚又喝多了……小東呢?八成又被自己趕走了。他迷迷糊糊地想著,心中升起深深的歉疚。自從愛人過世以后,自己喝醉的時候是越來越頻繁了。他再沒有可以訴說的人,他的落寞再找不到旁的人一起分擔(dān)。正和許多懦弱的酒鬼一樣,他只能在最親密的人身上發(fā)泄自己的苦悶,這種愚蠢的方式令他在清醒的每一刻都感到羞恥和懊惱。然而他又懷著一種真正的僥幸,希冀于小東能夠原諒并且理解他全部的懦弱。
  他是一個多么自私的男人啊!
  但是現(xiàn)在他顧不上這些了,喝過一支解酒靈,他默默地關(guān)好每一扇房門,便匆匆地出發(fā)了。
  十分鐘后,乘坐著文化局稽查大隊一行人的汽車在街區(qū)的一個巷口處緩緩地停了下來?!熬蛷倪@里開始吧!抓到的就沒收營業(yè)執(zhí)照?!崩侠钫f道。
  “那……要是抓到賭博的呢?”一個新來的實習(xí)生問道。
  “都是些小打小鬧的混混,死皮賴臉的,抓了也沒用。再說那是公安的事兒,咱們管不著,思想教育一通就放了吧!”老李說著,不耐煩地擺擺手。一行人打著手電筒,浩浩蕩蕩地開進了眼前的黑巷子。(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