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老一代知識分子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光明磊落、淡泊人生、正氣凜然的高貴品質(zhì),治學嚴謹、誨人不倦、正直坦率、艱苦樸素的優(yōu)良作風,是我們學習的楷模與典范。尤其是,他幾十年如一日,執(zhí)著于教育事業(yè);一生實事求是、追求真理、敢講真話的大無畏精神,在當今社會更是彌足珍貴,讓人敬佩不已。
鐘兆琳(1901~1990),號瑯書,浙江省德清縣新市鎮(zhèn)人。中國著名電機工程學家、教育家。
鐘兆琳是最早講授當時世界上最先進、概念性最強并最難理解的“電機學”的中國教授,又是中國第一臺交流發(fā)電機與電動機的研制者。他為中國的電機事業(yè)服務(wù)60余載,無論是在上海的交大還是在西遷后的西安交大,鐘兆琳始終將教書育人視為自己的天職,培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杰出的電機學、電機工程和信息工程方面的人才。由于鐘兆琳學術(shù)、實踐雙出眾,因而被譽為“中國電機之父”。
“天才教授”
1908年,鐘兆琳開始在新市鎮(zhèn)仙潭小學讀書,他的國語、算術(shù)都是學校的頭等。這一時期,正是醞釀、爆發(fā)辛亥革命的時期,民主、科學思潮廣泛傳播,在家庭和社會的影響下,鐘兆琳從小便對科學有了濃厚的興趣。
1914 年,13 歲的鐘兆琳考入上海南洋公學附屬中學讀書。1918年,鐘兆琳由附中升入南洋公學(上海的交通大學前身)電機科。1923年,鐘兆琳大學畢業(yè),先到上海滬江大學當了一年數(shù)學教師,然后于1924年到美國康奈爾大學電機工程系留學??的螤柎髮W電機系 當 時 由 著 名 教 授 卡 拉 比 托 夫 主持。
卡拉比托夫在眾多的學生中間,發(fā)現(xiàn)了這個來自太平洋彼岸的黃皮膚青年的與眾不同:鐘兆琳有非凡的數(shù)學才能,數(shù)學考試幾乎總是第一名。有一位比鐘兆琳年級還高的美國學生,考試常不及格,竟請鐘兆琳去當他的小老師。鐘兆琳的學位論文,也深為卡拉比托夫欣賞。所以,卡拉比托夫經(jīng)常以鐘兆琳的成績和才能勉勵其他學生。
1926年春,鐘兆琳獲得康奈爾大學碩士學位,經(jīng)卡拉比托夫介紹推薦,鐘兆琳到了美國西屋電氣制造公司當了工程師。
1927年,鐘兆琳的大學老師張廷璽向鐘兆琳發(fā)出邀請,熱切希望他回母校電機科任教。此時鐘兆琳在美國正是春風得意,事業(yè)上鵬翅正舉,生活上待遇優(yōu)厚之時,但激蕩的愛國報國之心,使他毅然放棄美國的一切,決定回國。他把想法告訴了導師卡拉比托夫,導師支持他的決定,并在給他的信中寫道:“你是一個天生的教師?!边@句話鐘兆琳一直視如珍寶。這年9月,鐘兆琳回到上海的交通大學,由此往后的60余載,他 的 人 生 與 交 大 緊 緊 聯(lián) 系 在 了 一起。
鐘兆琳擔任電機科教授,主講機械工程師的 《電機工程》 課程,同時主持電機系的電機實驗及部分課程。上世紀30年代初,鐘兆琳接任了電機系的 《交流電機》 課程。他是第一位講授當時被認為世界上最先進、概念性極強并最難理解的課程之一 《電機學》 的中國教授。
抗戰(zhàn)前,像鐘兆琳這樣出類拔萃的名教授很少,所以他還兼任浙江大學教授,每周去杭州1次,主講 《交流電機》課程。鐘兆琳講授 《交流電機》 和 《電機實驗指導》 課程的教材、講義、實驗指導書、補充教材等均由他用英文編著而成。這些教案他都嫻熟于心,上課時幾乎不用講稿。
鐘兆琳講課概念清晰,重點突出。他對基礎(chǔ)理論和基本概念,特別是較難理解的概念,總是不厭其煩地反復(fù)而詳細地講解。當同學們確實理解后,他才提綱挈領(lǐng)地對書本上的其他內(nèi)容作簡要指導,隨后布置大家去自學。有時,他還會對已經(jīng)講清楚的內(nèi)容從不同角度再反復(fù)講兩三遍,為的是讓學生能對重點內(nèi)容融會貫通,觸類旁通,舉一反三。而且他非常重視把高度抽象、枯燥的課程講得十分具體且形象。
鐘兆琳留學美國時曾在工廠工作過,深諳制造工藝,回國后又長期擔任電機廠工程師和多個制造廠及公司的顧問與董事,實踐經(jīng)驗非常豐富。所以他在講課時,不僅講理論,而且還介紹一些生產(chǎn)中的經(jīng)驗。比如講述電機是如何制造、計算的,他配以清晰的板書和圖解,學生很快就對電機為何能運轉(zhuǎn)理解得很透徹。所以交大和浙大凡是聽過鐘兆琳講課的學生,無不稱贊他講課不僅理論上很嚴謹、系統(tǒng)、扎實,而且重視實驗,理論聯(lián)系實際很緊密。
鐘兆琳堅持的“好實踐、惡空談”,理論聯(lián)系實際,已成為他獨有的教學思想。加上他認真負責的態(tài)度,引人入勝的啟發(fā)式教學方法,贏得了學生們的一致好評。學生們說:“鐘先生屬于天才型教授,講起課來如天馬行空,行云流水,使人目不暇接”,“得益之深,無可言喻”。
鐘兆琳的學生、著名科學家錢學森院士幾十年后還贊揚鐘先生和另外一位交大教授陳石英“都非常重視理論根底”,使他后來到美 國 麻 省 理 工 學 院(MIT)和加州理工學院(CIT)學習及工作時都用“理”去解決“工”中出現(xiàn)的新問題,鐘先生的教誨和解決問題的方法使他受用了一輩子。
大義凜然的民族氣節(jié)
1942年,日本傀儡汪精衛(wèi)的偽政府“接收”交大,鐘兆琳出于民族氣節(jié),拍案而起,拂袖而去,宣布退出汪偽的“交大”。為解決生活困難,他到張久香先生家擔任家庭教師,另外還在新聞報館擔任中學生理科的輔導工作,又在上海統(tǒng)益紗廠擔任技術(shù)顧問,輾轉(zhuǎn)掙扎,生活困難,但堅持不替汪偽政權(quán)做事,不畏賣國賊的恐嚇和利誘。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鐘兆琳激動地書寫了杜甫的兩句詩:“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彼吲d地重回華山路交大校園。這時,因為國民黨政府稱抗戰(zhàn)時留在上海未去重慶的學生為“偽學生”,予以歧視。鐘兆琳逆流而動,復(fù)歸交大后,堅持讓重慶來的學生和上海學生一起上課,一視同仁,并做工作,消除彼此間的歧見,維持學生之間的團結(jié)。
解放戰(zhàn)爭期間,交大曾是著名的民主堡壘,鐘兆琳常發(fā)表言論抨擊國民黨政府的黑暗和不民主,為著名的民主教授。就在1947年底到1948年,鐘兆琳經(jīng)其舅父俞寰澄及楊衛(wèi)玉介紹,在上海加入了中國民主建國會(俞寰澄先生解放后擔任民建中央委員,系全國人大代表)。
上海解放前夕,美國有大學曾向鐘兆琳寄來聘書,國民黨政府也曾想裹脅他到臺灣,但鐘兆琳皆不為所動,一面積極參加護校迎接解放,一面繼續(xù)做系主任,多方保護、營救進步學生。
不畏艱難,情暖學子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迎來了教育的春天,鐘兆琳高興萬分。他雖然對共產(chǎn)黨不是十分了解,但是從解放軍在上海的嚴明紀律、清廉作風和對教育的重視上,直覺使他意識到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政黨。因而當交大黨組織請他繼續(xù)擔任電機系主任時,他愉快地接受并表示:一定做得更好,為新中國培養(yǎng)更多的科學技術(shù)人才。
鐘兆琳堅持每天到系辦公室辦公,了解全系的情況。由于學校迅速擴大招生,為了了解全系每一位學生的具體情況,他逐一檢閱了學生檔案,無論在哪個班級上課,都能準確地叫出學生的姓名,并說出該生的家庭情況及父名。甚至時隔多年,他仍能叫出學生的名字,說出畢業(yè)的年份。
1954年,國務(wù)院決定交通大學內(nèi)遷西安。作為校務(wù)委員會委員、電機系主任的鐘兆琳對此非常贊成并積極支持。
1956年搬遷時,本來周恩來總理已提出,鐘兆琳先生年齡較大,身體不好,夫人又臥病在床,他可以留在上海,不去西安新校。并且當時情況也有所變化,國家已決定交大分設(shè)西安和上海兩個部分,不全部搬遷了,所以他本可以留在上海不去西安的。
但鐘兆琳表示:“上海經(jīng)過了許多年的發(fā)展,西安無法和上海相比,正因為這樣,我們要到西安辦校扎根,獻身于開發(fā)共和國的西部”,“共和國的西部像當年美國的西部一樣需要開發(fā)。如果從交大本身講,從個人生活條件講,或許留在上海有某種好處。但從國家考慮,應(yīng)當遷到西安,當初校務(wù)委員會開會表決時我是舉手贊成了的,大學教師是高層的知識分子,決不能失信于人,失信于西北人民”。他踴躍報名,并且賣掉了自己在上海的住宅,把已經(jīng)癱瘓在床需要人照顧的夫人安頓在上海,由小女侍奉,自己孤身一人第一批到了西安。
鐘兆琳的表率作用,鼓舞、激勵著電機系及交大的許多教師和學生,為交大的順利西遷作出了貢獻。所以一些了解他的教師這樣說:“遷校時,許多上海教師對上海有感情,不愿離開上海,但看到解放前夕曾拒絕去美國和臺灣而堅持留在上海的鐘先生積極倡導響應(yīng)黨的號召到西安去,并第一批別妻離子離開上海,我們也沒的說了?!?br> 學校剛遷到西安時,條件十分簡陋,下雨天道路泥濘不堪,生活條件極為不便,比上海差很多。年近花甲又患多種慢性病的鐘兆琳,孤身一人,生活之艱辛可想而知。但就是在這種條件下,他第一個到教室給學生上課。那時學校沒有實驗室,整個西安也難以找到一個像樣的電機廠。但作為系主任的他,事必躬親,迎難而上,勤勤懇懇,腳踏實地,克服了一個又一個困難。在他的建議下,西安交通大學電機系增添了電機制造方面的設(shè)備,建立了全國高校中第一個電機制造實驗室,使西安交大電機系又成為國內(nèi)基礎(chǔ)雄厚,條件較好,規(guī)模較大,設(shè)備較完善的電機系。
文革期間,學校組織了“七二一電機試點班”,招收工農(nóng)兵學生。那時鐘兆琳所受的不白之冤尚未平反昭雪,“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的帽子和罪名尚未摘除,被剝奪的講課資格尚未恢復(fù),可是他依然念茲在茲,想著要為這些學生傳授知識,主動到學生中去,給他們輔導功課,給他們介紹一些好的學習方法。他總是想方設(shè)法讓每一位學員都能聽得懂、學得進。每當他拄著拐杖走進學生宿舍時,大家都非常激動。那時學生經(jīng)常要到工廠參加勞動,鐘先生也跟著去。
1971 年冬,一部分同學到離學校10公里外的壩橋熱電廠實習,鐘兆琳也和同學們一起住在廠里,周六回家拿點東西,周日就趕回班級。
一個星期天,下著大雪,同學們估摸著鐘兆琳來不了了。大家正說著,卻見他身穿破大衣,滿身泥雪,跌跌撞撞地撲進門來??粗巧蠚獠唤酉職獾睦仟N樣子,同學們驚呆了,真不敢想像這一段泥濘不堪的路他是怎么走過來的。同學們都紛紛上去攙扶這位年逾七旬的老“輔導教師”。
1973年,鐘兆琳因胃出血在上海動手術(shù),胃大部分被切除。此時又發(fā)現(xiàn)他還患有癌癥,因而留在上海治療。1978年,鐘兆琳得到徹底平反。已是耄耋之年的他,仍很關(guān)心學校的工作和祖國的現(xiàn)代化建設(shè),又一次毅然返回了西安。鐘兆琳懂英文、俄文,晚年又學日文和法文。英文尤其純熟。他講的是一口浙江官話,說快了或者說急了,一時找不到合適詞匯表達時,就會情不自禁地冒出一個英語短句來。所以他一直很重視提高學生的英語水平,主張選一兩門課用英語授課,認為這是教育“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面向現(xiàn)代化”的必要措施。
20世紀80年代,鐘兆琳覺得畢業(yè)留校青年教師的英語水平不高,為了提高他們在專業(yè)方面的聽、說能力,他特地開設(shè)了一個班,在家中輔導??梢哉f,鐘兆琳把自己的一生毫不保留地奉獻給了祖國的教育事業(yè)。
桃李滿天下
鐘兆琳一生教過多少學生恐怕很難說出準確數(shù)字了。不過,交大電機系每一屆學生的三、四年級課程他幾乎都教過。
年輕時的鐘兆琳英俊帥氣,大大的眼睛,炯炯的目光,架一副眼鏡,在課堂上講課時,沉穩(wěn)而又熱情洋溢,使聽課者無不為其風采而傾倒。他以其“天才教師”的魅力,引領(lǐng)著學生在理論與實踐相結(jié)合的道路上奔馳,把一屆又一屆的學生培養(yǎng)成祖國電機工程及信息工程領(lǐng)域的骨干和主力。其中,褚應(yīng)璜、丁舜年、張煦、張鐘俊、羅沛霖、吳祖塏、屠善澄、汪耕、朱英浩、唐任遠等都成為了共和國的院士。田炳耕成為美國兩院院士。王安成為美國王安電腦公司創(chuàng)始人,共和國有兩位將軍張良起和傅備篪出自他的門下……改革開放后,旅居海外的交大學子紛紛回國,鐘兆琳是他們最想尋訪探望的老師。有的學生還表示要將禮品親自送到鐘先生的手中。
而鐘兆琳與錢學森、江澤民的師生情誼,更是廣為人知,傳為佳話(一位教授門下出兩位主席:一位科協(xié)主席,一位國家主席)。
錢學森多次談及鐘兆琳對自己的教誨。他在傳略中這樣寫道:“在交大,非常感激兩位把嚴密的科學理論與工程實際相結(jié)合起來的老師,一位是工程熱力系教授陳石英,一位是電機工程教授鐘兆琳?!卞X學森常說,我若能為國家、為人民做點事,皆與老師教育不可分!為感念恩師,鐘兆琳百年誕辰時,年屆九旬的錢學森還親筆致函母校,表達對鐘先生的師生情誼:“我是一個交通大學學生,畢業(yè)于1934年,在那年夏天出校。鐘兆琳是我的老師,我是鐘老師的一個學生!……我要向鐘兆琳老師100周年誕辰表示十分敬意!”
1945年,江澤民入讀交通大學電機系,系主任鐘兆琳的學養(yǎng)人格令這位學生肅然起敬。歲月流轉(zhuǎn),世事變遷,成為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的江澤民卻依然不忘恩師,盡自己所能多次關(guān)照鐘先生的生活。鐘兆琳住院治療期間,江澤民多次前去探望。1985年第一個教師節(jié)時,他還特地致函鐘先生:“今天是首屆教師節(jié),首先向您致以節(jié)日的祝賀,祝您早日康復(fù),我即將去京開會,回來再看您,尚望善自珍重,專此敬請教安?。ㄎ赐甏m(xù))(轉(zhuǎn)自2013年9月24日 《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