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學溶:百年風雨氣象情
泰山-漢口-重慶-加爾各答-上海-北京-南京,空間的變換勾勒出一位老人的人生足跡;1916年-1934年-1944年-1949年-1972年-2001年-2015年,時間的流逝映襯出一位老人的歲月風華。
百歲高齡的陳學溶就像一部典藏的氣象史書,一如陳老家那斑駁的紅漆地板,泛黃的線裝文獻,歷久而彌珍。
親歷中國近現代氣象事業(yè)跌宕起伏的發(fā)展史,又傾盡數十年心力精確考證還歷史以本來面目;師從中國近現代氣象學的奠基者竺可楨先生,又言傳身教指導一大批氣象工作者和青年學子。他留存的,不僅是中國氣象事業(yè)的物質史料,更是綿延不斷的精神流脈;他傳承的,不僅是千錘百煉的氣象業(yè)務技能,更是震攝人心的氣象情、氣象魂。
結緣氣象 潛心鉆研上世紀20年代,竺可楨在領導創(chuàng)建一批測候所和大力協助有關單位籌建測候所時,深感氣象專業(yè)人員缺乏。于是,先后舉辦了四屆氣象練習班,以便把畢業(yè)學員充實到各氣象部門中去。在第三屆氣象練習班招考中,中學時成績就一直十分優(yōu)秀的陳學溶名列榜首,被順利錄取。當時國文常識的作文題是“氣候與人生”,而他的氣象人生路,也從此開啟。
竺可楨為第三屆練習班親自編寫講義,并親自授課。竺可楨先生認真、負責、細致的工作作風和人格風范從此深深印在陳學溶的腦海中,影響了他一生。共二學期的練習班于1935年3月結束,畢業(yè)后,陳學溶被分配到泰山測候所工作。
泰山上生活艱苦、寂寞,工作重復、繁瑣,要求卻十分嚴格,沒有多少人愿意去那里工作。但陳學溶一呆就是兩年,心無旁騖地進行氣象觀測、統計,做好每份報表,從沒休息過,更沒請過假。空閑時他就如饑似渴地閱讀測候所訂閱的書報,業(yè)務水平提高很快,文化知識修養(yǎng)也不斷豐富。此后,無論是隨南京氣象研究所遷往漢口、重慶工作,還是奉調西安建立西安頭等測候所,抑或是在中國航空公司從事民航氣象工作、在江蘇省氣象局從事天氣業(yè)務管理以及農業(yè)氣候區(qū)劃工作,陳學溶總是一絲不茍、兢兢業(yè)業(yè),工作時做觀測、作預報,工作之余還是借書、讀書,潛心鉆研。
認真、細致,幾乎每個與陳學溶共事過的人對他都有這樣的評價。認真、細致的背后,是對氣象事業(yè)的執(zhí)著熱愛,是對本職崗位的高度負責。也正是這樣幾十年如一日的認真和細致,讓陳學溶為我國氣象事業(yè)做出了很多開拓性的工作:
他開創(chuàng)了我國中小尺度天氣分析的先河。原中央氣象局副局長兼總工程純樞院士認為,陳學溶關于1953年梅雨季節(jié)六月江淮地區(qū)和長江南岸的暴雨的研究,是我國暴雨成因研究的開端。
他制定了我國民航氣象服務規(guī)范,由于這份規(guī)范內容比較詳盡,切合實際,中國民用航空局多年來仍在執(zhí)行其中的有關條文。
他還執(zhí)筆撰寫了《江蘇省農業(yè)氣候區(qū)劃》。江蘇省氣象局原副局長鄭志敏回憶道:“這在全國是第一個完成的,受到了表揚。陳學溶過去不是搞農業(yè)氣象的,但對這項工作他是非常非常的投入?!?br> 而陳學溶總是認為,自己做的只是一些小事。
緊貼業(yè)務,教書育人我校語言文化學院的研究生張璇正在做一項關于民國時期中國氣象學會的研究。2015年2月,經過多位老師輾轉介紹,她找到陳學溶先生請教。百歲高齡的陳老就這樣為這位20出頭的年輕后生一字一句地修改起論文。
沒有人記得,有多少人這樣慕名來向陳老請教;也沒有人記得,陳老為多少素未謀面的人修改過論文。但對每一個人,陳老總是諄諄教導,每一位受到陳老指導的人,也總是對他念念不忘。
在陳學溶的檔案中有這樣一段話:“剛成立的民航氣象科除陳學溶外,沒有人搞過民航氣象業(yè)務。陳學溶耐心、細致地幫助他們解決遇到的問題,還能主動把自己掌握的業(yè)務知識毫無保留地向年輕同志們講授,使這群民航氣象的新兵們由不懂到懂,工作順利開展?!?br> 1972年,陳學溶來到我校前身———南京氣象學院工作。憑著多年老預報員的經驗,陳學溶在校實習臺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他帶著學生們在校內實習、到基層氣象臺站實習,手把手地教他們填圖、分析和做天氣預報。1978年,陳學溶成為碩士生導師并先后指導了5名研究生。
黃錫成在陳學溶的指導下,完成了關于西風急流的畢業(yè)論文:“我學到了陳老師怎樣認真對待事情的態(tài)度。他認真的勁真是沒法比,幾十年如一日。”
陳學溶還以業(yè)務應用為導向,繼續(xù)開展暴雨、梅雨的研究。在那個計算機并不發(fā)達的年代,他的研究均是在對大量資料細致分析的基礎上完成的,細致周密,嚴謹扎實。讓同事周允中驚訝的是:“陳老師帶我們搞梅雨,居然在抄資料的過程中能查出資料的錯誤來。”
他與人合作撰寫的《75·8河南特大暴雨研究》獲得1978年全國科學大會獎;《東亞副熱帶高空西風急流的位移同長江中下游入出梅關系的初步探討》獲1980年江蘇省科技成果三等獎;搜集、整理、校核、分析了大量資料,出版了《中國梅雨圖集》;參加了安徽暴雨試驗研究、梅雨暴雨的診斷預報等科研項目,還受聘為“七五氣象攻關項目”專家組成員。
陳學溶的另一名學生、后來成為《氣象學報》副主編的劉宗秀告訴記者:“那時他就比較注意創(chuàng)新,在別人工作的基礎上一定要找出前人沒有發(fā)現的東西。”
鍥而不舍 留存真史竺可楨是中國20世紀氣象學、地理學的一代宗師,是中國科教界的一面旗幟。2001年,《竺可楨全集》編纂工作正式啟動。2002年,87歲高齡的陳學溶被《竺可楨全集》編委會聘為特邀校審。
致力于中國近現代氣象史研究,是陳老晚年最主要的工作之一。其實早在抗戰(zhàn)時期,陳老就為保存氣象史料費了不少心。躺在他書柜里的《氣象學報》,是全國保存最完整的一套氣象刊物,《氣象月刊》、《欽天山氣象臺落成記》等在國內也所剩無幾。后來,陳老成為中國氣象史志研究會委員,同時還是《大氣科學辭典》撰寫成員、南京竺可楨研究會副理事長,并撰寫了國家自然科學基金資助項目《竺可楨傳》第三章。
但《竺可楨全集》可是名副其實的煌煌巨著,是國內迄今為止最大的科學家著作出版工程,共24卷,約2000萬字。陳學溶不顧年事已高,一心只想著為恩師再做些事,為氣象事業(yè)再做些事。但這一干,就是13年。他對“人、事、時、地、物”的考證非常精準,除親歷親見外,考證務必求真求實。為了查找資料,他自己動手,為一個數據、一個典故、一個疑問,東翻西找,不查到確定,絕不罷休。他一天最多的時間就是坐在桌前臺燈下,舉著放大鏡校對,被編委會贊為“99歲的老義工”。
其實,1998年之后,陳老每隔兩三年都要與病魔博斗一番。2005年,他又被查出結腸癌。知道自己的病情后,他堅決要求盡快動手術,“哪怕手術臺上下不來,我自己負責!我只要兩年時間,再給我兩年時間,手上的事能做完,我就滿足了!”抱著強烈的意念,陳學溶積極配合治療,身體剛一康復,他就又投入到《竺可楨全集》的審校工作中。
《竺可楨全集》主編樊洪業(yè)被陳老的精神深深打動:“可以說,《全集》就是他的命,編纂期間,他幾次病危,又都轉危為安。只要《全集》有事情找他,不管是審校還是作研究,他都全力幫忙?!?br> 2014年,《竺可楨全集》24卷終于全部出齊,陳學溶有說不出的高興:“能為以后研究歷史的人提供一部真實的史料,我心足矣!”
在學校的關心和幫助下,陳學溶關于近現代氣象史的文章匯集成《中國近現代氣象學界若干史跡》出版。而近兩年,陳老以近百歲的高齡又發(fā)表了8篇氣象史論文。
1984年,中國氣象學會向陳學溶頒發(fā)了 “從事氣象工作五十年的前輩專家”表彰;2004年,陳老被中國氣象學會授予“氣象科技貢獻獎”,同時受到表彰的有葉篤正、陶詩言等26位老先生。2013年,他又被選為國家“老科學家學術成長資料采集工程”的采集對象。到目前為止,氣象界有5人入選。
曾為陳老作傳的著名作家鐵竹偉這樣評價他:縱看陳教授的人生經歷,沒有驚天動地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卻一步一個腳印,把平凡人的生活活到極致。他真像南京古城墻根的二月蘭,每一朵談不上國色天香,排成陣,連成片,形成花海,就自然生成了一道優(yōu)雅獨特的風景線。
歷史洪流的滌蕩中,陳學溶用一絲不茍告訴我們什么是責任,用矢志不渝告訴我們什么是熱愛,更用孜孜不倦告訴我們什么是生命的意義。在《竺可楨全集》的腰封上有這樣一句話,“歷史因細節(jié)而生動,往事因親歷而鮮活”,這或許也是陳老的真實寫照。溫暖的燈光下,陳老用他那清瘦的背影,繼續(xù)書寫著濃濃的氣象情……(賈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