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魏武定八年（550年）五月，被迫當(dāng)了十六年傀儡皇帝的孝靜帝元善見又要被迫禪位于權(quán)臣高洋。離開鄴城皇宮時，元善見照例只能帶走皇后和自己的子女，至于鄴城皇宮的一切，包括后宮的嬪妃，都不再屬于他了。此情此景，他驀然想到了三百多年前相似的一幕：漢獻帝劉協(xié)禪位于魏文帝曹丕。
　　歷史再一次上演了，但他卻不知道自己會是個什么樣的結(jié)局：是像劉宋和南齊的亡國之君一樣被新君所殺？還是有幸像漢獻帝一樣平安終老？他預(yù)測不到，也不敢預(yù)測自己的未來，只是傷感不已地吟誦起了范曄《后漢書》的獻帝贊：“獻生不辰，身播國屯。終我四百，永作虞賓。”
　　元善見這一生，見證了北魏末年的大起義，也見證了爾朱榮家族的專權(quán)跋扈，還被迫當(dāng)了高家的傀儡皇帝。這對文武雙全、從容沉雅，頗有其曾祖孝文帝元宏之風(fēng)的他來說，可謂是不幸至極。他的能力與才華，無法施展，也無法阻止魏國的覆亡，他只得無奈地慨嘆自己和漢獻帝一樣生不逢時。
　　離開皇宮前，他做了最后一件事———與自己曾經(jīng)的妃嬪一一告別。新王朝北齊即將建立，旁邊圍觀他離開皇宮的臣子都是權(quán)臣高洋的心腹，這樣略帶凄涼的嚴肅場合，后宮嬪妃們迫于壓力，不敢有絲毫多余的話語。就在元善見要轉(zhuǎn)身離開時，他曾經(jīng)的寵妃，出身趙郡李氏的李嬪毫不猶豫地從隊伍中站了出來，吟誦了曹植《贈白馬王彪》中的詩句為他送別：“王其愛玉體，俱享黃發(fā)期?！崩顙宓脑娋涓σ怀隹?，本就傷感的別離場面瞬間失控，皇后和眾妃都唏噓掩涕，悲不自勝。
　　547年正月，高歡去世，高歡嫡長子高澄控制了朝政大權(quán)。高澄少年有為但飛揚跋扈，他一改其父高歡對皇帝恭敬的態(tài)度，絲毫不把自己這個傀儡皇帝妹夫放在眼里，甚至還曾怒罵元善見：“朕！朕！狗腳朕！”元善見因不堪高澄的侮辱，與心腹數(shù)人從宮內(nèi)向北城高澄的住處挖地道，試圖殺掉高澄。事發(fā)之后，高澄再次入宮痛罵元善見，并說：“這一定是你身邊的妃嬪教你這樣做的?！迸鹬袩母叱危?dāng)即令人抓來李嬪和他的另一個妃子胡夫人，打算把她們一起殺掉。元善見此時并沒有被高澄嚇到，而是正色替自己辯解，并說：“我尚不惜身，何況妃嬪？”此言一出，高澄膽顫不已，立即向他謝罪，兩人歡宴而散，李嬪也由此被釋放。
　　想到自己與李嬪的這些過往，又想到李嬪為他所誦的詩，元善見明白了她的意思：黃發(fā)是長壽的象征。她以這句詩來向他告別，是希望他可以好好活著，平安終老。生于亂世，活著就是最大的成就。他知道，這是李嬪最后能給他的美好祝愿。想到這里，元善見又看了一眼李嬪，朝她點點頭，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惆悵笑意離開了皇宮。
　　北齊建立后，元善見就被即位的高洋封為中山王，他的皇后高氏也被同母兄弟高洋封為太原長公主。此后，高洋每每巡幸，都會帶上元善見，為了防止丈夫被自己的兄弟高洋謀害，太原長公主都會隨元善見出行，還會親自為他試吃食物。只可惜，一年多后，高洋還是想辦法支開了太原長公主，鴆殺了元善見和他的三個兒子。這一年，他二十八歲，連而立之年都沒活到，再也不可能像李嬪祝愿的那樣，活到“黃發(fā)期”。
　　元善見禪位后，李嬪因為出眾的相貌和學(xué)識而被當(dāng)年還是長廣王的高湛看中，收入府中為側(cè)妃。幾年后，李嬪為高湛生下了他的庶長子南陽王高綽。大寧元年（561年）十一月，長廣王高湛登基為帝，是為北齊武成帝。此時，李嬪以高湛側(cè)室的身份再一次回到了鄴城皇宮。鄴宮還是往日的模樣，她也依舊是皇妃的身份，唯一不同的只是她的丈夫不再是元善見，而是高湛。物是人非的景色里，往事一幕幕，全都浮現(xiàn)在了眼前。此時，李嬪已經(jīng)是后宮中地位僅次于高湛正妻胡皇后的正一品弘德夫人，但是，當(dāng)年她心心念念可以平安終老的孝靜帝元善見，卻已經(jīng)去世整整十年了。
　　多年以后的李嬪，可能會淡忘元善見，可能會很愛高湛。但是，當(dāng)她以高湛妃子的身份，再次入住鄴城皇宮時，再次路經(jīng)熟悉的宮殿時，肯定會不由自主地想到昔日和元善見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起那句“王其愛玉體，俱享黃發(fā)期”，以及亂世之中他們都無能為力的人生。（文學(xué)院2014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