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4期
遲到的少女時代
看過《我的少女時代》后,一個朋友發(fā)微博說:“真的不要約我看青春片,作為一個自懂事起就努力按成人規(guī)則生活的人,我實在無法感同身受?!边@讓我想起同樣來自臺灣的《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大熱時,一位女同學在食堂邊嚼菜葉邊跟我們說,能不能以后拍部紀實的片子,就叫“好多年,我們這些沒人追的女孩”。一轉(zhuǎn)眼,好多年就過去了。
我曾擔任過初中母校的實習心理咨詢師。那段時間,我的郵箱里擁堵著很多問題。有的是父母離異后不知道跟誰過;有的是受重男輕女思想影響,在家處處矮人一等;有的告訴我,臉上有很大一塊紅斑,真的很想去做手術(shù)除掉;有的干脆問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是不是該去死。在被大人們判定為“無憂無慮”的年紀里,好多人都背著沉重的書包,在夕陽下一點點挪動著步子,不想回家。他們不是歌里唱的飛馳而過的少年。
我也曾經(jīng)是其中的一個。
從小我的數(shù)學就很差,初中到高中的每個寒暑假,我都被硬塞到數(shù)學輔導班里。我感覺自己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看著黑板寫滿再被擦掉,擦掉又被寫滿,題目從雞兔同籠變成了牛在山坡吃草、山坡夠牛吃多少年的草。我最怕小測,因為成績通常都很難看。我考過19分,爸爸來接我,我們過天橋的時候,他問起分數(shù),我低著頭說了。他站在原地跟我講,一個人失敗一次不可怕,每次都失敗,就會讓人對他絕望了。
那年我12歲,晚熟使得我個子比同齡人矮很多,可我記得語文課上老師教我們分辨過“絕望”和“失望”這兩個詞匯。我模模糊糊地知道那意思。我大哭起來,爸爸拎著公文包大步流星走在前面,我一邊哭一邊追。
我小時候長得丑,有一年模范學生評比,班主任推我上去。小孩子當然很高興,我迅速寫好演講稿,還對著鏡子練了好久。有一天教導主任過來,她看了看我,說:“學生代表的發(fā)言是有電視臺來錄像的,她頭發(fā)太短了?!卑嘀魅涡念I(lǐng)神會,立刻找了一個長相甜美的女孩代替我。但是她懶得給那個學生準備演講稿,便直接問我:“能不能把你準備的稿子給她?”
那天晚上我回家,媽媽在陽臺晾衣服,我仰起脖子問:“媽,我能不能留長頭發(fā)?。俊彼⒅铱戳藭?,下了結(jié)論:“算了吧,短頭發(fā)精神?!?br> 那個女老師后來去了某事業(yè)單位。大一寒假時,她突然在QQ上找我,問我能不能幫她寫個年度工作總結(jié)。我還未來得及回應(yīng),她就發(fā)來一堆文件“供我參考”。我愣了好久,終于鼓起勇氣回了一行字:“不好意思啊老師,我要參加寒假社會實踐,實在抽不出空呢?!碑斖?,我跟爸媽說起這事,他們怪我小心眼,說這么點事情能幫就幫嘛。我假裝聽進去了,頻頻點頭,手把碗沿抓得很緊。
高中時,我的數(shù)學依舊很糟糕,爸爸一邊監(jiān)督我,一邊在來看我的時候給老師塞紅包,想讓他多多關(guān)照我。我去辦公室的時候剛好撞見,慌忙地躲到門后,不知道該怎么辦。
后來我長大了,擺脫了數(shù)學,五官也漸漸長開,有了自己擅長的東西,對生活終于有了一定的掌控力。但那些昏沉的往事并不是不復存在,我常會記起,常會在突發(fā)狀況面前,變回那個自卑又自傲的小女孩。
高中時,同學作為交換生去了歐洲,微博相冊里滿是漂亮風景和食物。可我卻總記得在晚自習下課時教室的慘白燈光下,她一臉鄭重地告訴我,爸媽就是因為不懂法律才被人騙了那么多錢,所以以后一定要學法律。
我真的擁有過少女時代嗎?
我小時候用的筆記本是媽媽單位發(fā)的,黑色軟皮,特別精致。我沒有那種封面五彩斑斕畫著各種卡通人物的本子,哪怕現(xiàn)在來看那些本子劣質(zhì)得很。10歲時,親戚帶我去商場,問我要買衣服還是芭比娃娃。我回答要芭比娃娃。那套芭比娃娃大概要80塊錢,在當時算一件“奢侈品”。爸爸覺得不值,堅持買了件衣服。衣服穿了兩年后就不再合身,而那套芭比娃娃令我惦記很久。雖然最近逛商場時,覺得芭比娃娃越來越丑。
我好像真的沒有過粉紅得一塌糊涂的少女時代。我一直都在扮演大人,扮演一個好溝通的、講道理的、盡量不給人添麻煩的小大人。
現(xiàn)在的我喜歡穿短裙,洗完頭發(fā)后會扎兩個小辮子,給自己買亮晶晶的小皮鞋。同學到宿舍找我,看到我把床鋪裝飾成一水兒的粉紅色,感嘆道:“你可真少女?!蹦且豢?,我竟然有點熱淚盈眶,想搖醒10歲的我,跟她分享這個其實不算褒義的評價。喂,有人說你少女哦。
瞧,我的內(nèi)心還是渴望補償,所以,我總喜歡一些“沒什么用的東西”,比如花、吃完胖三斤的蛋糕、毛絨玩具、會發(fā)光的氫氣球,喜歡那些可能會讓男生覺得女生怎么能“俗氣至此”的東西。我特別能理解Angelababy為什么舉辦一場這么夢幻的婚禮,奢華到引來“正義衛(wèi)士”對她口誅筆伐。她14歲出道,看人眼色跑江湖,一路在罵聲中成長起來。因為她心里沒有太多關(guān)乎童話的片段,以此試圖慰藉曾經(jīng)沒有被好好愛護的自己。這個執(zhí)念,出身三好家庭、靠臉就能進北影的黃曉明未必完全懂。
人生很多遭際,只能靠自己消化再自行彌補。對我來說,寫作算是一種自我修繕的方式。我相信,我給得起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時間問題。
我生在春天。18歲生日那天,我閉緊眼睛許愿,我想給自己一個遲到的少女時代,我會給自己一個遲到的少女時代。我會踏過很多山川河流,在那些我曾跌倒和流血的地方,建立起一個游樂場,那兒有24小時營業(yè)的巧克力販賣店、有亮晶晶的摩天輪、有永遠哼著歌的旋轉(zhuǎn)木馬。那是少女時代我錯過的游樂園,是我沒有體會過的輕盈和快意。雖然,它遲了些,但它是我的。我可以拋開那些恐慌和警惕、焦慮和不安了。我可以光著腳在泥地里奔跑,像踩在云朵上那樣。
或許這才是大多數(shù)人的成長故事。我希望有一天在院線上看到的,不是打胎打架式的胡作非為,不是青春期狗血遍地、成年后蠅營狗茍的劇情,而是主人公努力補齊缺憾、跟往事和解,最終成長為一個勇敢又柔軟的人。
青春期會過去,而少女心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