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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美術學院報》 - 第343期

東方國美之路



  戊戌之春,正月之末,國美師生計約五百人,踏青白堤,訪春于孤山之上。春山如睡,湖水正興,煙波移景,山色空蒙。眾師生攜手信步,沿湖岸而委婉,沐惠風而荏苒。白發(fā)者憑欄遠望,青春者躍階往還。湖風徐來,國美人的身影如若素絹白描,映在湖光春色之上。
  人流如長路,記憶塑遠道。1928 年,恰是這個時節(jié),受蔡元培先生之命,國立藝術院創(chuàng)建于西湖,落地于孤山之麓、平湖之濱、羅苑之舍、白蘇二公祠之周遭。是年4 月 8 日,蔡元培特從南京趕來,補行開學儀式,并發(fā)表《學院是為研究學術而設》的演講,揭開國美之路的漫漫歷程?! 乐肥侵袊F(xiàn)代歷史背景下,中國美術學院歷九十載而生生不息的一條文化之路。從 1928 年國立藝術院初創(chuàng)到1949 年 新中國成立,是新文化的20年,中國不僅孕育了代表民主和科學的“德先生”和“賽先生”,還請來了新文化的種子。國立藝專正是新文化的產(chǎn)兒,從那里開啟了文化啟蒙與民族救亡的漫漫征程。這是引水之年。從新中國成立到 1978 年,新中國30 年,依助共和國的力量,學院事業(yè)開渠奠基;伴隨共和國的成長,學院亦歷經(jīng)艱辛。這是開渠之年。1978 年 至今,改革開放40 年,是中國振興的40 年,也是學院事業(yè)的奔流之年。中國的藝術不僅回返人性和藝術本體的起點,而且追溯傳承和大地的根源。90 年 來,幾代人的學術生命,拓積而成一條內涵豐厚而又特色鮮明的路轍,映射著中國藝術教育世紀發(fā)展的滄桑渾厚的學術脈絡,承載著東方文化共同體的一種當代復興的命運與品格。
  文化復興的擔當之路
  國美之路是一條中國文化復興使命的擔當之路。
  1927 年,蔡元培親撰《創(chuàng)辦國立藝術大學之提案》,以拳拳之心,寄望西湖湖山對藝術大學的養(yǎng)育,寄望藝術大學對美育育人的擔當。在開學儀式的演講中,蔡元培振臂疾呼:“大學院在西湖設立藝術院,創(chuàng)造美,使以后的人都移其迷信的心為愛美的心,借以真正地完成人的生活?!边@種創(chuàng)造美、育新人和社會美育的三重使命,深深烙在美院的旗幟上,烙在國美師生代代傳承的心里。
  立此擔當,以林風眠、潘天壽為代表的建院一代人,映身湖山,創(chuàng)立中西融合與傳統(tǒng)出新的兩條學術脈絡,拓展藝術教育東方詩性的品格理想,雖長途艱險,卻始終高擎中國現(xiàn)當代藝術的旗幟。
  立此擔當,在抗日救亡的烽火激流中,華夏美術界的名師名家匯成一條奔流不息的江河,堅守孤火傳薪的“漂流課堂”,激揚青春熱血的救亡丹心,擔當敦煌和民間的國寶護衛(wèi),始終堅持啟蒙與救亡的使命理想。
  立此擔當,在新中國初建時期,國美人懷揣革命理想,和老國立藝專的藝者專家們一道,踐行人民藝術的思想,深入巨變的時代生活,創(chuàng)立浙派人物畫、寫實表現(xiàn)油畫、民間風格版畫、時代人物塑像等影響至遠的藝術追求,雖思痕斑駁,而使命堅守;雖屢有挫折,卻理想依舊。
  立此擔當,改革開放之后,國美率先走出“文革”困境,以突出的國際視野,以激越的民間自覺,以多元的實驗方式,開拓傳統(tǒng)繼承、對外開放、融合創(chuàng)新的新局面。
  這樣的代有傳承、心存理想的師生群體,這樣的逆流重生、自覺救贖的生命質量,這樣的走向民間、融入時代的研究精神,正是國美使命擔當?shù)暮诵牧α浚@種使命擔當于中華文藝復興有扭乾轉坤、呼喚風氣之功,于東方藝術傳承有天地立心、生民立命之力,于今日新時代、新氣象也必當發(fā)培育英才、鑄煉高峰的勃勃生機。
  藝術教育的先鋒之路
  國美之路還是一條中國藝術教育的先鋒之路。
  從建校伊始提出的“整理中國藝術,介紹西洋藝術,調和中西藝術,創(chuàng)造時代藝術”縱貫 90 年依然熠熠生輝的學術旗幟,到繪畫、雕塑、圖案設計和后來的版畫、書法以及研究生、附中等重要藝術教育領域與層次在中國的最早設立;從抗日救亡、薪傳西遷的烽火之路,到上世紀40 年代末、50 年代初院校重組、系科北遷南調的共和國集結號,再到改革開放、打開國門開創(chuàng)的繼承創(chuàng)新的新局面,國美始終是中國藝術的先鋒之旅,秉使命而銜枚進取,葆精神而矢志生發(fā)。
  新世紀以來,國美高舉習近平同志“建設世界一流大學”的理想旗幟,以一貫的先鋒意識,整體觀覽全球境域與本土情境、傳統(tǒng)藝術與新媒體藝術、嚴肅人文關懷與時尚文化浪潮互動共生的格局,高度重視育人使命,弘揚“像巨匠一般勞作,像哲人一般思考”的“哲匠精神”,堅持“品學通、藝理通、古今通、中外通”的“四通追求”,謹守“行健、居敬、會通、履遠”的“校訓規(guī)箴”。在中國畫、書法、油畫、版畫、雕塑和設計等高點學科“多元互動、和而不同”的品質發(fā)展的同時,國美先后開拓面向開放媒體與未來空間的新媒體藝術,面向本土建筑根源思考、批判重建的建筑藝術,面向人文動漫與詩化影像的動漫影視藝術,面向場所建造、眾樂塑造的公共藝術,面向手工活化、根脈再造的手工藝術,面向社區(qū)美育、精神重建的藝術教育與管理等新領域,并率先創(chuàng)立實踐類理論研究的博士培養(yǎng),率先創(chuàng)立強調“東方智性、國力智能、生活智慧、創(chuàng)新智庫”、面向全球設計制造業(yè)的“中國設計智造大獎”?!√斓莱昵?。國美完成新建象山校區(qū)的歷史性拓展、入選浙江省首批重點建設高校、躋身國家“雙一流”建設高校行列。國美的學院建設代表了中國藝術教育建設的高度,在特色視覺文化學科群的創(chuàng)建與優(yōu)化中,在向藝術高峰挺進的努力中,始終走在前列,勇當高峰。
  民族藝術的育才之路
  國美之路更是一條民族藝術精英的育才之路。
  中國最早的藝術研究生李可染、張?zhí)鞑粌H映身1928 年秋天的西湖湖山,而且標示著兩條獻身理想的成長之路。一條是藝專最早的共產(chǎn)黨人張?zhí)魉淼拿褡褰夥哦肥康某砷L之路。這條路上還有曾竹韶、胡一川、董希文、彥涵、羅工柳等,他們作為革命藝術的旗幟性人物,鑄煉英魂,譜寫強音。另一條是李可染所代表的藝術獨創(chuàng)的成長之路。同樣,在這條路上,吳冠中、朱德群、趙無極、蘇天賜、席德進等,橫站在中西之間,襟抱民族藝術獨創(chuàng)的理想,他們的藝術產(chǎn)生世界性影響。
  上世紀50 年 代,在共和國人民藝術思想的熔煉中,在跨界乃至跨國的學術環(huán)境之中,國美涌現(xiàn)一批創(chuàng)造型青年精英:浙派人物畫的顧生岳、周昌谷、方增先、宋忠元,寫實表現(xiàn)油畫的王德威、全山石、肖峰等等。80 年 代,經(jīng)歷改革開放最初的覺醒,“文革”前畢業(yè)的一批英才回校深造,成長為學院師資的骨干隊伍。77、78 級以及稍后幾屆的同學們,將西方現(xiàn)當代藝術的最初交流作為藝術實驗的動力,化身校園自我組織的前衛(wèi)力量,持續(xù)推出上世紀80、90 年代影響中國的新潮運動。
  烽火立校,激流立人。國美始終在時代激流中成長,催生放懷廣大、不拘一隅的學術胸懷,鑄煉自我覺醒、自我組織的主體意識,孕育思痕斑駁、逆流疾進的實驗精神,也繼守著代代追躡、品位傳承的血脈譜系。
  視覺東方的詩性之路
  國美之路又是一條視覺東方學鑄造的詩性之路。
  西湖湖山的熏養(yǎng),江南人文的塑造,從林風眠、潘天壽開始,國美的藝者其路徑無論多么殊異,其跋涉無論多么駁雜,他們最后的旨歸都是以感人的詩性語言來完成當代東方藝術的創(chuàng)造性活化。
  這種東方活化的使命理想在90 年 歷史中不斷鑄煉著國美主體重返東方的生命體驗。那抗戰(zhàn)西遷時深入民間、保衛(wèi)敦煌的東方開啟;那從新興木刻到新版畫教學、對民間石刻與水印版畫的持續(xù)采風與轉化;那上世紀50 年 代末奠定的人山花分科、強調臨摹的以師古人、師造化而師心獨造的中國畫與書法教學模式;那從上世紀50 年 代就開始的對中國民藝的重視及至今日手工藝術學院和民藝館的創(chuàng)立;那關于本土建筑學藝匠思考、意境生發(fā)的實驗性教學… … 所有這些學院教學的重要案例,無不是以中國為核心的東方學研究和活化的生動現(xiàn)場。
  去年,國美提出以東方學研究為特征的一流學科建設目標。我們要持續(xù)深化東方的原典原文原作的研究,把尚未被開發(fā)的豐富思想開發(fā)出來;要不斷強化東方的主體意識,不拘于傳統(tǒng)的限制,加強東西之間、古今之間的深入對話、同諧共振的精神場域;要讓東方學研究融入從毛筆書寫到民藝感知的日常生活中,推廣到感性品味、價值喜好的社會教育中,活化在新一代藝者的日常生活經(jīng)驗中,活化到代代青年的心中;要將東方根源思想和時代沃土中重新生發(fā)的主體意識融匯一體,鑄煉自己的詩性經(jīng)驗,催生眾多生機勃勃的中國方案,實現(xiàn)東方藝術的優(yōu)化重生。
  學院精神的時代宣言
  自國美校慶80 年 開始,我們就深深地感到國美之路的深厚內涵和鮮明特征,感到國美之路代代傳人的殷殷囑托和融合創(chuàng)新的閎博之力。近十年來,我們開啟一個一個專業(yè)的世紀歷程的梳理,在每年的10 月 至12 月 舉辦這些專業(yè)的國美之路大展,并出版大型畫冊。值此學院90 周 年校慶之際,我們將全院16 個 教學與科研單位的國美之路畫冊跬成大系,合輯出版。這持續(xù)了近10 個 年頭的工程,這洋洋灑灑的三十九卷畫冊,是全院師生合力創(chuàng)作的藝術成果,也是大家獻給國美90 年、獻給代代先師、獻給中國藝壇的學術厚禮?! ?br />   與此同時,我們還舉辦“中國· 美術· 學院”大展。中國美術學院用90 年 的踐行、4.5 萬 師生的追求,綴成中國藝術的先鋒之旅、美術教育的核心現(xiàn)場、學院精神的時代宣言這樣三面獵獵飄揚的旗幟。我們將其中的頭一個詞拈出,即成“中國· 美術· 學院”,這正是大展的標題,也是大展的主題。我們在學院教學研創(chuàng)的現(xiàn)狀中,擷取和謀劃了15 個 案例。這15 個 案例中,既有突出文化自信育新人的名師全體形象,又有扎根中國大地辦教育的現(xiàn)場;既有高舉人民旗幟創(chuàng)精品的代表力作,又有秉持東方精神塑高峰的新氣象。觀一葉而知全竹,陳新作以展新貌。一個生機勃勃的藝術創(chuàng)造的場域,讓觀者以歷驗的方式行進在教學與創(chuàng)作的生發(fā)之所,共享今日藝術教育的創(chuàng)新意識和浩然之氣,共享國美之路傳承不息的使命擔當和東方理想?! ≈卦L孤山,吾輩師生相擁而來,正是要追躡先輩,重踏往歌。我們列陣于水岸之畔,仿九十年前的滿院師生臨湖合影,映身湖山,寄言未來。登舟而行,扣舷而歌;風乎舞雩,詠懷而歸。文藝復興之使命擔當,勇立潮頭之先鋒意識,兼容并蓄之學術精神,人文湖山之詩性氣質,正是國美歷代創(chuàng)造者之無盡藏也!
  中國美術學院院長 許江
  刊登于《人民日報》2018年4月1日第12版美術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