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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1期

奶奶




  奶奶是一位典型的老農(nóng)人,臉被常年帶著沙土的北風打磨的瘦削,皺紋難分難解的糾纏在一起,兩頰像山一樣隆起,不大的雙眼灰暗混濁。雙手的老繭好似魚皮一樣又糙又厚,關節(jié)像樹結(jié)一樣凸起。肩膀因常年扛鋤頭而顯得低垂,駝著的背似乎從未直起過,使得不大的身軀顯得更加矮小。她見過鬼子進村,經(jīng)歷過新中國成立,沐浴過改革春風,吃過觀音土,也吃過山珍海味,住過塌拉下去的舊土屋,也見過拔地而起的新大廈。
  奶奶是個虔誠的基督徒,自我有記憶開始她從未間斷過禱告。每次吃過晚飯后,她像一個朝圣者一樣虔誠的跪下,雙手合十,頭微低。那一聲聲禱詞莊嚴神圣。禱告完畢,她再在親友的攙扶下,像嬰兒般艱難站起。小時候的我,從不理解,也無法理解,奶奶日夜跪拜一個不存在的東西,為的是什么。
  奶奶是孤獨的。爺爺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人世,子女業(yè)已成家,村中的人,年輕一輩陸續(xù)都去闖蕩了,老一輩的人走的走,去的去,村中的人,甚至沒有村里的房子多。而奶奶一直活到了九十多歲,不知是福氣還是不幸。子女輪流贍養(yǎng)著她,公寓,洋樓,想吃什么吃什么,再也不用吞咽那苦澀的觀音土,住那簡陋的土屋。奶奶在我家的時候,開電視只看八三版的西游記,那是她唯一熟悉的電視劇。她看不懂宮廷劇的勾心斗角,也不理解現(xiàn)代家庭劇的生活矛盾。她很少同別的老太一起,她融不進她們津津樂道的話題。她是一個褪不去舊時代色彩的老農(nóng)人,與新時代的城市生活格格不入。她喜歡坐在陽臺上,沐浴陽光,在這個陌生的時代,只有每日照舊的陽光,像上帝的手,輕輕撫摸她越發(fā)凹陷的面容。只是后來奶奶的臉凹的越發(fā)厲害,臉皮上的皺紋,溝壑縱橫的像黃土高坡,她終于出不動遠門了,只好在離老家比較近的姑姑家中住下。
  那年春節(jié),我們一家回家,沒再像原來一樣到姑姑家去,而是去了“老家”,那個包含奶奶大部分時光的地方,一間老土房。據(jù)說原來的房子更破,是二姑出嫁的時候,二姑夫幫忙糊上的新土墻,再堆上的石圍墻。姑姑、姑父們早就待在那里了。雪在不停的下,但大家都沉默著,只有三姑父抽著水煙,一口接著一口,咕嚕嚕響個不停。父親了解完情況就和母親還有我進了屋內(nèi)。屋內(nèi),奶奶像墻上的舊紙皮一樣蜷縮起來,躺在床上不停喘息,每一口氣似乎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呼吸聲沉重的揪心。我們坐在床前不敢離去,姑姑們則在小聲禱告,祈禱奶奶平安。半夜奶奶突然掙扎的起來,要水喝,還讓媽媽梳理了下她的頭發(fā),大家都松了口氣,以為過去了,奶奶說了句我睡會,就閉上了眼睛,誰知這一閉,再也沒睜開。當姑姑們再去摸奶奶的鼻子,已經(jīng)沒了氣,胸膛已是沒有生機的平靜。姑姑們早已跪下抱著奶奶痛哭,邊哭變禱告,請求上帝不要帶走奶奶,可是即便是如此大的喊聲,也再沒能讓奶奶張開眼。三天后,奶奶的葬禮以基督教形式舉行,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占據(jù)山頭的每一條路,村莊好不容易熱鬧了一回。我嘗試往好的方向想,奶奶的身軀蓋得是熟悉的泥土,她在離家不遠的山坡上,可以注視著這個她不舍得地方,她的靈魂被上帝帶走了,天堂有許多她熟悉的人,仁慈的上帝會每天撫摸她的臉頰,她的臉頰不會再凹陷了,她能留在那個她熟悉的時代了。當我們離開老家的時候,那老家的舊土房,漸漸消失在我的視野,那里的人和事,沉睡在那個回不去的時代。